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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蔡陵渡(四)(2/2)

而且,这绝对不是对方长得太好看了的缘故。

崔翊程这些天反复的试探次次都直戳夏端软肋,这给夏端带来了一种久违的无力感。夏端承认,自己幼时眼睁睁看着家人一个接一个死去,最亲近的人饿死病死,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经历早已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尽管他不提,但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尽自己所能地变得强大,一直期盼着有朝一日,自己能有足够的能力对抗那种无力感。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

直到遇见崔翊程。

他甚至开始后悔起来,也许一开始,自己就不该去和他亲近。

不对。他猛地摇了摇头:与他交好,是我少有的顺从本心的选择了,不该吗?

哥,你说这世上,真能有人活得那么自由?

“夏将军,”崔翊程见夏端久久没有说话,便开口问道:“您还好吧?”

“当然。”夏端轻声说道:“有什么不好的。”他忽然笑了,抬起脸看着崔翊程:“刚刚你说,要陪我射箭?”

“是啊。”崔翊程回答说。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夏端说:“可不许你反悔啊。”

“这有什么好反悔的。”崔翊程也笑了。

“大哥哥,我娘呢?”幼童正被一个读书人打扮的青年抱在怀里,从破旧的茅屋往外走着:“我要找我娘。”

“你娘走了。”那青年人身形瘦削,面黄肌瘦,一看便是很长时间没有吃过饱饭了,可他却两眼直视前方,目光坚毅得很:“她没法再养你了。”

“我娘去哪儿了?她什么时候回来?”幼童问道。

“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青年很有耐心地回答道。

“大哥哥你骗我。”幼童撇着嘴:“我娘是不是死了?是不是和我爹,还有我哥哥姐姐那样,再也醒不过来了?”

“听话。”青年人面无表情地说道:“以后我就是你哥哥,我来保护你,照顾你,咱俩相依为命。”

幼童没再说话,顺从地趴在青年的肩膀上,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落。

青年感觉到肩膀一阵冰凉,便赶忙拍了拍幼童的背,轻声说道:“没事了,都过去了,饥荒也好,瘟疫也罢,都过去了。哥哥带你离开这儿,以后哥哥教你好多好多东西,带你吃好吃的,给你做新衣服,好不好?”

听见青年人这么说,幼童再也忍不住,放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哥哥,我没有家了。”

“谁说的?”青紧紧搂住幼童,低声说道:“以后,只要有哥哥在,你就有家。”

只要有哥在,你就有家。

夏端猛然惊醒过来,感觉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摸才发现,枕巾早已湿了一片。

此时正是子夜,月光清冷,透过窗棂打在地板上、床铺上、桌子上,给整个屋子蒙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光辉。夏端把脸埋到被子里,一瞬间竟恍惚起来:怎么又梦到小时候的事了。

近二十年的光阴并没有让那段辛苦的时光从夏端的记忆里淡去,相反,愈经打磨,记忆反倒越清晰。他缓缓躺下,望着皎洁的月光,就这般一直躺到了黎明。

崔翊程最近苦闷得很,他本习惯了独来独往,从来不会与人有过深的牵扯,可夏端却三天两头地来找他。若是平常闲聊或是探讨军务也就罢了,可他发现,这人最喜欢的就是看着他,看几个时辰也不嫌烦,有时看着看着,竟还会笑出声来。

他知道,自己别的本事没有,看人还是比较准的。前几天的反复试探,他次次都往夏端的痛处戳,就是想让夏端能离他远点。可没想到,夏端大人不但没走,反而还变本加厉地骚扰他。

这不,夏端将军今日又来了。

“夏将军,”崔翊程望着那人说道:“明日启程回随州,您可准备妥当了?”

“自然。”夏端笑眯眯地说:“妥当得很。”

“子云,”与那些玻璃心的少爷小姐相比,夏端更像是一株野草,自小风吹雨淋,只要稍稍见点儿阳光,便能以最快的速度茁壮成长。至于崔翊程这人,就算再不友好,对他而言也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觉得,崔翊程这个朋友,自己是交定了的。见那人没了反应,夏端便主动问道:“你老家在楠州,可现如今那儿在朱信手里握着,不知道你有没有把家人接到随州的意思。”

“家人?”崔翊程望着夏端,自嘲似的笑了:“当年整个淮西先是饥荒,后又盛行瘟疫,我哪儿还有什么家人?”

“二十年前的事了。”夏端垂下眼睑说道:“即便没有长辈,那这么多年了,你就没找个照顾你的人吗?”

“夏将军呢?”崔翊程反问道:“夏将军的家人,都安置在随州吗?”

“我和你一样,光杆司令一个。”夏端眯起眼睛笑了:“当年全家上下,死的死逃的逃,最后就剩我一人。多亏罗大人帮扶,夏某才有今天。”

崔翊程没有说话,低头抿了一口茶。

“你曾说你是郁郁不得志之人,”夏端接着问道:“如今得了曾帅的重用,也还是不得志吗?”

崔翊程端着茶杯的手忽而顿了一下:“夏将军,你以为我的志向是什么?封侯拜相,位极人臣吗?”

“我当然知道不是,”夏端缓缓说道:“否则我也不会来问你。”

崔翊程心下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前日的种种,不但没起到预想的作用,反而更激起了对方了解自己的兴致,不免头疼起来。

“夏将军,”崔翊程笑了:“名也者,相轧也,知也者,争之器也。为人过于聪明,不见得是件好事。”

“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夏端也笑了:“不可推行于世,我自己留着,也不行吗?”他略带迟疑却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从未见过你这般,意气风发之人,所以觉得难得。”

“意气风发?”崔翊程轻声道:“我是将领,若我都不能意志坚定,谁来做他们的主心骨?”

不是外界掣肘,就是自己加给自己桎梏。

难啊。

夏端忽地笑了,轻声说道:“你好好休息啊,明天还要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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