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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落井沉疴(下)(2/2)

“孽畜!”罗笙采一巴掌狠狠扇到了罗存义的脸上,而后还不解气,重重踢了那人两脚:“你们怎么能有这样的心思!”

“哥,”罗存义被打得有些懵,他定了定神,这才赶忙说道:“你劳苦功高,皇帝却这样对你,难道你甘心吗?”他望着罗笙采:“哥啊,待咱们成了大业,淮西一带全给你,让你做淮西王,不比现在好上千百倍?”

“成大业?”罗笙采冷笑了两声:“简直是痴心妄想。”他死死盯着罗存义:“若不是顾念着还有几分血脉亲情在,我真该把你绑了送到承天府去!”

他心软了?罗存义听他这么说,心里忽而有了些许的高兴。

毕竟血脉相连,而对方的心也并非铜墙铁壁。他想:多作争取,总归会有用的。

只是何文岳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安分守己,曾玉泽的动作也远远快过了他们。

弘熹十三年正月,何文岳以谋反之罪下狱。

事情的起因是何文岳的儿子杀了人:这要放在早些时候,何丞相多破费些钱财也就罢了。只是这些年没了罗笙采的管制,他日渐嚣张跋扈。此次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作乱,曾玉泽若能容忍,那便不是他曾玉泽了。

那时高高在上的皇帝只告诉了左丞相一句话:杀人者死,伤人者刑。

皇帝后来对天下人说,左丞相何文岳,专权树党,威胁皇权,图谋不轨。

而后撤中书省,权分六部,除宰相之制。

自此,皇帝大兴党狱。

何文岳死后几年,这人的罪名越加越大,从蓄意谋反到通倭通北俞,牵扯进的人也越来越多。

罗笙采知道,此番动作已然远远不止是清剿逆臣:皇帝年纪越来越大了,当今太子又性情柔弱,不得不为将来计。

他想,大概很快就要到自己头上了吧。

弘熹十八年,在所谓的何文岳同党终于被清剿殆尽之后,曾玉泽便把手伸向了罗存义。

毕竟当年罗存义与何文岳走得太近,除掉他对曾玉泽而言也是早晚的事。罗笙采也并不想帮他,只觉得这人实在是咎由自取。

“要抓我也可以,”那天官兵们冲进罗家时正是黄昏,罗存义正端坐在前厅喝茶,眼见官兵们冲进来了,他才不紧不慢地放下茶杯:“但是得让我临走之前见与韩国公见一面。”

“罗存义,”为首的兵卒冲他举着刀,语气有些凌厉:“你如今不过是个阶下囚,圣上留你一命已是莫大的恩典,你不要得寸进尺。”

“说谁得寸进尺呢?”罗笙采的声音忽而在门口响起,屋里的人纷纷向门口望去。罗笙采轻咳了一声,缓步走进了屋。

“参见国公爷。”几个官兵赶忙跪下行礼。

“不必多礼。”罗笙采伸手把为首的官兵扶了起来,暗暗往那人手里塞了两锭金子,而后沉声道:“还望大人行个方便。”

那官兵见状,思忖了片刻,而后冲着下属挥了挥手:“咱们先出去。”

“哥,”待屋门终于关上,罗存义便直挺挺跪在了罗笙采面前,死死拽着对方的衣角:“你去跟皇帝求求情吧,你是大功臣,他不能不给你面子啊哥。”

“放手!”罗笙采狠狠呵斥了一声,而后把罗存义甩开:“谋反之罪啊存义,皇帝不迁怒于我已是万幸,我哪来的脸面能去给你求情?”

“哥啊,”罗存义刚刚扑倒在了地上,听着罗笙采这么说,他赶忙又一次爬到了罗笙采脚边拽住了对方的衣角:“咱们是一家人,哥不会不懂唇亡齿寒的道理。哥,你以为如今你不管我,把你自己摘干净,将来皇帝就能留你一条生路吗?”他有些歇斯底里:“不会的哥,你别再抱有幻想了!”

“存义,”罗笙采低身下来,望着罗存义的眼睛:“当年我百般劝阻,你又何曾听过我的话呢?你与何文岳勾结密谋行大逆不道之事,那时候,你想过会有这一天吗?”他沉下声来:“我罗笙采,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民,自然也没有丝毫幻想。朝堂上权力相争,若真有一天无法保全自身,也都是寻常。”

“存义,”罗笙采接着说:“来世投胎个好人家吧。”

罗存义没想到罗笙采竟会这般诛他的心,不由得愣在了原地。罗笙采深深望了他一眼,仿佛要看尽此生的兄弟情分。他深深叹了口气,挣开了罗存义的手,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只留罗存义一人跪倒在落满了夕阳斜晖的屋里。

弘熹十八年,圣上流放罗存义及其长子于崇明岛。

“老爷不去求求情吗?”跟在罗笙采身边多年的小厮明白他的心思,于是寻了个四下没人的时机悄悄问道:“老爷心里难受,何苦这般折磨自己?”

罗笙采摆了摆手,只说了一句:“咎由自取。”说罢,他便吩咐道:“这些日子闭门休养,谁来都不见。”

“是。”小厮赶忙应下:“只是老爷也不去跟圣上认个错吗?免得圣上迁怒于老爷。”

罗笙采摇了摇头:“早晚的事。”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咱有免死金牌,说到底他不能真取了我的性命。”

只是当时的罗笙采并不知道,正是这仅存的微茫的希望给了他最后几年的心安,可也正是这不该有的希望,最终让他万劫不复。

弘熹二十三年,有人上书告发罗笙采谋反,说他实则为何文岳同党,又举了条条罪状,说他当初对何文岳与罗存义知而不报,甚至还说李沅在摸鱼儿海缴获过何文岳与北俞来往的密信,结果全都被他截下了。

之前李沅给罗笙采寄过密信,不敢说太多,只是极为隐晦地提醒他万万小心早做打算,只是罗笙采没想到居然为的是这般。

罗笙采觉得实在荒唐:他还能把李沅带回来的密信截下?他哪有这般手眼通天的本事。

可他来不及多想,因为第二天锦衣卫就到了淮西。

“我有免死金牌,谁敢动我?”看着慢慢一屋的锦衣卫,罗笙采依旧底气十足,亮出了他最后的底牌。

闻言,为首的锦衣卫却大笑起来:“罗大人,皇帝有令,请您看看这金牌的背面是什么。”

罗笙采一愣,忽而发现这么多年了,顾忌着天威在上,自己果真从没在意过免死金牌的背面。

会有什么?罗笙采心下一沉,把金牌翻了过来。

只见上面赫然几个大字:不免谋反之罪。

罗笙采忽而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他手一抖,金牌就掉落在地,一片清脆作响,每一声都像尖针扎在罗笙采心上。

皇上啊。罗笙采怔怔地望着地上:原来你这么早就开始算计老臣了。

“带走!”为首的锦衣卫大声喊道。

时隔多年,罗笙采终于又一次踏进了皇城。

他抬眼看着湛蓝的天,只觉得时移世易,感慨万端。

锦衣卫把他推进了议政殿,曾玉泽正在这里等着他。

罗笙采看见,这人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身着锦绣衣装,这么多年没见,仿佛并没有变过,仿佛随着时光老去的只是落魄失势的自己。

“罗卿啊,许久不见了。”曾玉泽笑道:“罗卿近年来过得可还好?”

罗笙采没说话,他知道曾玉泽其实也不在乎这些寒暄的答案。他眼见曾玉泽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而后那人摆了摆手,锦衣卫们便悉数走了出去。

议政殿内,只剩了他们两人。

“罗卿,朕与你推心置腹地说几句。”曾玉泽俯身望着跪在地上的罗笙采:“你要知道,朕并非不信任你了,只是朕心里清楚,这世上有远比信任更重要更有用的东西。”他勾了勾唇,眼眸里却没有丝毫的笑意:“朕知道罗卿是个聪明人,绝对不会谋朕的反,可为了大兴江山万年永固,朕不得不杀你。”

罗笙采抬起眼来,他望着皇帝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的双眸,只觉得如坠冰窟。

“罗卿啊,”皇帝叹了口气:“你们几个人都把朕当傻子唬弄,还真当朕什么都不知道呢。”

闻言罗笙采一愣,忽地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皇帝冷冷瞥了他一眼:“崔翊程,他没死吧?”

罗笙采睁大了眼睛,一瞬间却又赶忙低下了头:“陛下此言何意?微臣不懂。”

曾玉泽冷笑了一声:“你们,全都知道,就把朕一个人蒙在鼓里。”他忽而愠怒非常,甚至变了音调,皱紧了眉头死死盯着罗笙采:“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陛下……”罗笙采定了定神,赶忙辩解道:“陛下误会了,崔将军早在二十一年前便已病逝于明柯镇,”他死死望着曾玉泽:“当时,当时无征也在,陛下不信我,不能不信无征啊。”

“罗卿找死人作证,又有何益啊?”曾玉泽冷哼一声,而后便转过身去不再看他:“罗卿何苦如此呢?夏帅与崔帅都是作古的人了,我何至于与他们过不去?朕不过是想听几句真话,罗卿都不愿与朕讲吗?”

罗笙采愣住了,刹那间他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因为他在曾玉泽的背影里,分明捕捉到了些许一闪即过的落寞。

就好像于天地间踽踽独行的老者,万花繁盛,却通通与他无关。

帝王高高在上,却终究成了孤家寡人。

“罗卿,”曾玉泽依旧背对着他:“你安邦定国,是朕的恩人,也是大兴的恩人。”他顿了顿,接着一字一顿地大声说道:“罗笙采,元勋国戚,知逆谋不发举,狐疑观望怀两端,大逆不道。此应承天象,得其妻女弟侄家口七十余人诛之。”?他颤抖着出了口气,忽而压低了嗓音,声音却恶狠狠的:“这是朕的命令,韩国公谋逆,夷其三族,你可有怨言?”

罗笙采绝望地闭上眼,极为低缓地说了一句:“罪臣罗笙采,谢主隆恩。”

弘熹二十三年,太师韩国公罗笙采因何文岳一案被牵连。皇帝而后下令,作《昭示奸臣录》以昭告天下,前后共株连三万余人。

罗笙采被推上刑场的那天日光正灿烈无比。他在囚车上看着周围看热闹的百姓,看着刽子手明晃晃的刀尖,最终缓缓闭上了眼。

沉疴已起,幽人落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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