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英忽然觉得有些头疼:这孩子哪来的这么强的执念?真是让人无可奈何。
真只是为了当年那一顿饭吗?
“李沅,答应我一件事,”窦英抬眼迎上对方的目光:“别再想了,行吗?”
“你想得倒美,我凭什么答应你?”李沅早就料到了会是这般结果,却也不甘示弱:“窦英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你喜欢我吗?”
只要你一句话,天上人间,我都去得。
窦英愣住了,满心在想:是啊,我到底喜欢他吗?
可雀儿呢?
想到这个名字,窦英觉得心里止不住地疼了一下。他忍不住想:这么多年了,她还好吗?
窦英缓了缓心神,轻声说道:“你是清平山李家的长子,你的婚事,不光关系你自己,更关系着你家族的利益。更何况你还是国公爷手下的将领,不得任性。”
“仲叙,”李沅却平静得反常:“你若对我有过丝毫的喜欢,你都不该说这话。”
“胡闹!”窦英忽而厉声道:“李家世代清明,怎么养出了你这个孽障!”
说完他就后悔了,在心里掂量着:这话是不是说重了?
更何况他李家如何,也不该是我去管的。
于是他叹了口气,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沅沅,你要知道,我这辈子,但凡有生之年,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话一出,窦英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怎么会这样说呢?我到底是什么心思?
难道只是习惯了他的陪伴吗?
李沅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忽而愣住了:“你……”
“窦将军!”正在此时,亲兵忽而冲了进来:“邓克明派了人来,说要投降!”
窦英瞥了李沅一走吧。”
片刻之后,窦英见到了抚州守将邓克明的使者。
“所以你们这就要降了?”待使者说完,窦英问道。
“是,”使者答得干脆利落:“邓大人诚信归降,还望将军收留。”
“去看看。”窦英回头吩咐李沅:“若是顺利,这回的军功都记你头上。”
李沅愣愣地望着他,只见这人看似在笑,眼眸里却没有丝毫的笑意,眉目间淡然非常,决策于心,自有千军之势。
仿佛刚刚自己意外之间的表白并没有在这人的心里留下丝毫起伏波澜。
“还不快去。”窦英又催了他一句。
“是。”李沅赶忙应下。
直到深夜李沅才回了军营,同时带回了邓克明的军印。
窦英脸上终于露出了舒心的笑容,轻声应了一句:“好得很。”
“你倒是从容,”李沅低头道:“我心里,羡慕得很。”
其实是我爱慕得很。李沅兀自想着。
“你只见我如今从容不迫,却不曾想我当年也是从茫然无措的时候过来的。”窦英有些无奈地笑了:“这不公平。”
“不公平是对你,不是对我。”李沅硬硬地回了一句:“当年我若认得你,才不会让你那般挣扎。”
“当年你才多大?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能干什么?”窦英哭笑不得地望着他:“行了,也别胡思乱想了,劳碌了一天,赶快休息吧。”
“仲叙,”李沅见窦英要走,慌忙拽住了他的袖子,被窦英瞪了一眼便赶忙松开了:“你……”
“有话快说。”窦英耐着性子:“你不累我还累呢。”
“窦英,”李沅望着他:“你能让我抱你一下吗?”
窦英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李将军,好生歇着,明日随我打理抚州的善后。”
说罢他便出了门。
这天夜里风很大,李沅没关门,只坐在屋里望着窦英渐渐走远,听着门被风吹得乱响。
天运二十一年八月十六,江州。
夏端一进门便看到崔翊程半躺在床上看书,于是他便快步走到床边坐下,打开了一份公文。
“美人你看,咱们军费本就不充裕,这下可好了,”借着摇曳的烛火,夏端细细看着缴获战利单子上的条目:“这么多战马粮草呢。”
崔翊程笑道:“从前不知道,原来夏帅光风霁月,竟也是个见钱眼开的。”
“钱真是个好东西啊,”夏端也笑了:“再怎么说也得穿衣吃饭不是?”
只是还有几句没说出口:
打仗打的是钱,日常开销费的是钱,他们也的的确确不宽裕。
不过罗笙采安邦定国之才也并非浪得虚名,这些年若不是他四处筹划死命撑着,恐怕用不着楚裕朗来打,庆国公便早已弹尽粮绝了。
夏端不是不知道庆国公一方的劣势:现如今他们的战船虽已改进了不少,可无论是与楚裕朗还是大俞的水师相比,仍没有丝毫的优势可言。
甚至可以说是处在绝对劣势的,否则当初漉湾一战也不至于做破釜沉舟之态。
可他们也着实没办法了:真是没钱啊。
江浙一带富庶,可近乎都在朱信的手底下管着,曾玉泽如今虽在江南有了些许地盘,但饱经战乱城池破败,其实真正到手的好处并不算多。
庆国公已经把所有的钱都砸在了军费上,可好几次战事告急时,依旧险些连粮草和将士们的衣物都凑不出来。
否则孟夫人也不至于几次召集军中女眷为将士们缝衣补鞋。
可纵使是这样,曾玉泽也没有搜刮一分平民百姓的钱财。相反的,他还格外憎恶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官员。
“想什么呢?”崔翊程问道:“怎么又愣神了?”
“想你呢,”夏端随口答了一句。
“想我什么?”崔翊程接着问。
“想着你当年若是做了李家的女婿,说不定现在咱们还能宽裕不少。”夏端笑道:“你说对不对?”
“你是打算记一辈子吗?”崔翊程知道自己如何解释都没用,于是只得无奈地劝道:“媳妇,听话。”
“谁是你媳妇?”夏端回道:“为夫不服气得很。”
“行,你不是。”崔翊程接着说:“李小姐是,行了吧?”
“你敢,”夏端瞪了他一眼:“你敢娶一个,我就敢娶两个,咱们比试比试。”
“谁爱跟你比这个。”崔翊程推了他一把:“离我远点。”
“那我走了?”夏端说着便佯装要走。
“回来。”崔翊程笑了:“算了,你爱走便走吧。”
夏端忽而回身抱住了他:“我才不舍得。”
崔翊程靠在夏端怀里,忽而觉得暖得很。
“你真觉得咱们能完成吗?”沉默了良久,崔翊程忽而望向他。
“咱们完成不了,自然还有别人。”夏端勾唇笑了:“大俞日薄西山,成不了气候。”
“可你说过,你要亲眼看着这天下太平。”崔翊程一挑眉。
“是啊,”夏端眯起眼睛:“当时年轻气盛,如今想来,倒觉得一切执念都比先前少了几分。”
“那你说你剩下这些执念,都归在何处啊?”崔翊程问道。
“这还用问吗?自然是在你。”夏端笑得更开怀了:“乱世里我不过一介草莽,自然难握这天下,可我还有你啊。”
崔翊程冷哼一声:“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情根深种罢了。”夏端依旧笑着:“如今年岁渐长,倒是渐渐明白了什么叫生死由命,故而不想强求。”
崔翊程也笑了:“不过话说回来,从古至今,但凡北伐者皆败北,你真觉得大俞能被推翻吗?”
“咱试试呗,不试怎么知道?”夏端说:“更何况山河破碎,总得有人冒险。”他忽而凑近了沉声道:“为着一些事,我不怕冒险。”
“也是我多虑了,现在想什么北伐。”崔翊程自顾自地说:“楚裕朗和朱信还正虎视眈眈呢。”
夏端细细望着崔翊程,只觉得这人着实变得很不一样了。
从前须得低垂着眼睑才能掩住的锋芒与锐气,如今却越来越难再见到。
取而代之的是不经意间流露而出的温情脉脉。
除却仍然时不时想抢别人东西,哪里还有当年那个土匪头子的影子?
夏端想,能得一人如此,自己这辈子可真是赚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