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宋远桥三日连换七匹快马,风尘仆仆的从武当赶到洛阳。
洛阳很大,也很繁华,峨眉弟子说对方并没有给明确的口信,只说到洛阳寻他。
此时是至正十六年,即公元1356年十月,前月汝颍民军破潼关等地,元参知政事述律杰战死。
不久,元豫王又复潼关。民军再度夺取潼关,元豫王又率军收复。
之后,民军李武等攻克陕州(今河南三门峡)及虢州(今河南灵宝)。元调兵部尚书察罕帖木儿与李思齐往攻,察罕帖木儿夜提兵攻克灵宝。民军渡河,攻克平陆(今山西平陆),至安邑(今山西安邑)。
史上记载,此次战役,察罕帖木儿追袭,相持数月,民军始败。
而察罕帖木儿,即赵敏之父汝阳王。
叶重苏负手而立,目光深邃,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宋青书嗤笑一声,
“叶重苏,你算命的确不错,但想这些,还不如去把自己衣服洗了。”
“可乱世将至,要知道,当一件事情变成天下大势之时,凡天下人,都无法置身事外,不管他是否愿意。”
“那又能如何?”
这句话不是讽刺,而是无奈。
宋青书并非不知道人间疾苦。几个月以来,流离失所的人民,满目疮痍的国家,一遍一遍告诉他,这个世界不仅仅只有江湖义气,不只有什么除魔卫道。
江湖乱,江湖为何乱?
魔教猖狂,可所谓名门正派,又何尝是一身正气?
“已经做了能做的事了。”
“你是说,院子里这些老弱妇孺?”
如果不是的确过不下去了,这年头,没有人会背井离乡。
这片土地,这片国家,已经受了太多苦了,五百年后的悲剧,自五百年前起就已被注定。
她已经被困在腐朽的权力斗争中太久了。
“清虚,”
那个道士很少如此认真,只见他轻轻叹道,
“我若死了,你们又该怎么办呢?这乱世,我如何能放得下心来?”
死神不会管你贫穷或是富贵,年轻或是老迈,健康或是病弱,强大或是脆弱,他来的时候,是毫不留情的。
宋青书脸色恍惚了一下,呸了两声道,
“说什么瞎话呢?年纪轻轻就想着死不死的?”
叶重苏翘着二郎腿,颇为无赖的躺在椅子上,
“哈哈哈徒弟弟你放心吧,狮虎可是长命百岁,寿与天齐的,绝对死在你后面,你不用担心被别人找茬啦。”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手,
“好了好了,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我们吃饭去。”
(二)
洛阳街头。
年轻的汉子拉着板车勿勿跑过,神色极其焦急。
那板车上随意的铺了些稻草,上面躺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不停的哭喊着,下身盖着一床床幔,但血腥味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四弟,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姊姊好疼,好疼……”
后面跟上来一个健壮的妇人,厉声道,
“别停,再快!要想你姊姊活命,只有去城郊的叶道长那。再慢一点,要是你姊姊的羊水破了,一胎三命!
李家的,这口气不能泻,更不能晕过去!想想你短命的郎君,你肚子里可是他唯一的骨血,他家三代单传!这孩子如果你生下来了,好好养大,就是到了下面,他们李家的祖宗也不敢说你什么,谁要是说你克夫,你就一口唾沫唾他脸上!”
那个秀气的妇人死死抓着板车边缘,硬生生把指甲都折断了。
她曾经也不是没生过孩子,只是生下来没能养活。
但是那一次顺顺当当就出来了,哪里像这一次这般危险。
周围的人眼见的情况紧急都匆匆让道,那健壮妇人大喊,
“我们就是城外十里村的,这是我们村原来村长老幺的媳妇,乡下人家糙,家里男人又死的早,村里也没有医生,临产时产婆发现肚子里有两个,还不是顺胎,羊水一破,前面一个出不来,后面一个也得死在里面。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各位父老乡亲都行个方便,村头的人家说了,城郊西巷有个好心的道长,收留了不少老弱妇孺,传了他们一手专治难产的绝学,人命关天啊!”
行人一时议论纷纷,但也全都避让开来。
这李家娘子生来身体就弱,之前养过一胎,是顺产,但是当时年纪小,到底吃亏,伤了根本。
再者那产婆有几把刷子她也清楚,请她来帮忙,只有全死的份。
李家娘子忽然惨叫道,
“婶子,救命!羊水破了!”
她的脸上写满了惊恐和无助,十六岁她就嫁了人,刚结婚,丈夫就被征了兵役。
十八岁那年丈夫才回来,公公死的早,家里如果不是婆婆彪悍,她又有几分姿色,早就被人欺侮了。
丈夫回来之后,日子终于好过起来了,但没了傜役还有税收。
她才二十来岁,虽然不再是如花般的年纪,却像一颗开始成熟的樱桃。
她还不想死,也不想被人骂克夫,不想被人欺侮,她想要好好活着,像个人一样的活着。
她是那样的绝望,巨大的恐慌一瞬间吞噬了她,她身体发抖,下腹坠坠的疼,头晕眼花,什么也听不清。
她看见卖掉自己的继父朝着她笑,说要拿她换个好价钱,给自己的儿子攒媳妇本。
她恨,她尖叫,这究竟是什么世道?
她本来是正正经经的姑娘,家产被吞,母亲告诉她,要好好活着,只要有手有脚,一定饿不死。
一朝被卖到乡里人家,她也记得这个教诲,心里丝毫没有怨恨,更何况养父养母都对她不错。她手脚勤快,干活麻利,哪个不称赞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