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近乡情更怯还悲痛多少分。

还是村口小卖部的人远远地看见了他，招呼了他一声，莫问才回过神来。他压制下心中的感觉，跟村民打过招呼，往小院的方向走。

他的父母就住在本市，已经在了，姑姑也回来了。院子里人不多不少，村书记和一些好事的乡亲都在帮忙忙活，互相攀谈，感慨老太太走得突然。

今天还不是正式办葬礼，明天办过才发丧。莫问走到门口，好几个人就瞧见他了，窃窃私语：“这不是小莫问吗？小莫问回来了。”

“这孩子就是老太太带大的，得多难受啊。”

莫问的妈妈迎了上来，有些憔悴的样子。莫问看着棺材，嘴唇抿得死紧。

老太太躺在棺材里头，穿着一身黑色的丧服，手里拿着一把白花，那么安详，像睡着了一样。

莫问的手扣在棺材沿，腕骨筋脉浮动，他紧紧地抿着嘴唇，盯着棺材里的老人。

旁边人都看着他，没人敢说话，棚子前忽然发出一声惊讶的吸气声。

莫问的侧脸平静无波，好似这一切与他无关，而他伸手下去，握住了棺材里老太太的手腕。那一瞬间莫问脑中闪过许多有关于老人的生活的点点滴滴的画面，如同看到了老人一生的回马灯。

莫问的妈妈上前一步要拦，被莫问的爸爸拦住了。

莫问有感受到死者的生前记忆的能力，画面却从没有如此地喷涌过，从前许多次他接受的是死者生前的信息，那些附着在物件上的浓烈情绪让他有所感知。而这次的媒介就是他自己，就是他的情绪本身。

这个院子是莫问的港湾，是他潜意识里最安全的地方，奶奶是他的守护神，是童年所有符号中最温和也最亮眼的那一个，现在没了。

情绪的喷涌在祖孙二人之间搭建起一座桥梁，老人生前的许多感受和情绪，让莫问如临其境地感受到了。

感受到了老人的孤独，老人的期盼，老人对他这个一手带大的孙子的最宽厚深沉的爱。

她在死去前一直想着他，想着能再见莫问一面。辛劳一生的老太太，没想着她的儿女和死去的丈夫，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深深地惦念着的，是她少言寡语的小孙子。

那种情绪和画面一下涌进了莫问的脑海，他看到奶奶屋中的天花板逐渐变小，深沉的留恋和遗憾瞬间吞没了他，历经一生的沧桑铺天盖地席卷过来。

莫问眼前一黑，晕了过去，耳畔响着苏澄的一声尖叫和乡亲们慌乱的声音，而后坠入了黑暗之中。

等他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莫问睁开眼睛，手机在床头闪着微光，不知道是谁帮他充上电了。大人们混乱中未必会想到这一点，应该是表妹苏澄。

屋子里的黑色在视线中逐渐变为可视的黑蓝，浓郁的气息包裹着他。莫问能感觉到奶奶的气息环绕在他身边，可他什么都看不见。

他把手机摸了过来，屏幕上三十多条消息，莫问看着不适时宜的四字备注——“不骚会死”，莫名地感受到了一种安心。

“手机没电了。”他打字回复。感到喉咙里一片喑哑哽咽。

“我以为你加班，在门口等了大半夜。你干啥啊，畏罪潜逃？”宫长张打趣道，“对了，你们小实习生的专业素养有待提高。”

莫问看到后半句疑惑地一沉眉头。

宫长张找人找得跟打谍战似的，点了个外卖送到市局，附上便签小纸条——“宝贝，别生气了，我是手机丢了不是不理你，回消息好吗？加班辛苦了，看到回我新号码187xxxxxxxx”

还真上钩。好心的实习生打回来告诉他今天法医科没有加班，师哥也不当值。宫长张听了心里就有点没底，莫警官这一丝不苟的人，平日里也没什么社交和娱乐，这是跑哪去了？

他这样插科打诨，其实看到莫问的回复也是心落回了肚子里。警察毕竟是高危职业，他要是出点什么事，又是一辈子。差的这么多年岁，难不成还要再死一回去找他吗？

“我奶奶没了。”莫问艰难地打字，有一种盖棺定论的哽咽之感，他盯着输入框里的这几个字看了许久，才按了发送。

而后他快速地又敲下一行字：“我感觉她没有走，她还在这里。”

消息刚发出去，就收到了回复，宫长张一句也没有多问，说：“我这就来。”

莫问忽然感觉松了一口气，他把地址发了过去，把手机扔到一边，仰头躺着，凝视着天花板。乡村的月光落在地上。

这是莫问第一次如此庆幸人死之后仍有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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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