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漾觉出这气氛不对,立时也收了调笑的心思,肃然站到一侧。
过了好半晌,荀丰只觉在对首凌厉的眸光注视下再也隐匿不得,轻咬了一下嘴唇,道:“宫主引耀阳侯到秋水宫中,又破例随他一路回到拂辉城,原来只是为这一己私心么?”
“一己私心?”莹澈的清眸眯了起来,转头看向苍漾,道:“我没有听错罢?”
苍漾心知秋纷这是有些不高兴了,当下不敢接话,只好也看向荀丰,眼中满是奇怪之色。
“属下原以为宫主认定耀阳侯勇武仁义,乃乱世中之豪杰,可让这世间改天换地早日摆脱昏君荒唐之治,成就一代定国明主,这才愿助一臂之力,未想……未想宫主竟是为了这般想法,一路谋划至今。”
秋纷轻笑一声,道:“难道俞颂有愧‘勇武仁义,乱世之豪杰’之说?”
荀丰被他这断章取义问得又是一怔,摇头道:“属下并非此意,只是……”
“荀丰,”秋纷再次打断他,一对清如止水的眸子仿佛能望进对方眼底深处,道:“你身为秋水宫诏领,也该清楚,秋水宫从来就不是济世为民。外世言我秋水宫从不涉世,这话并非凭空而来,我们只管神玉三郡,外世之事管与不管,涉与不涉——”修长的指尖向自己心口指了一指,道,“取决于我愿不愿意。带你回秋水宫的第一天,我就告诉过你,你要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你要一展文略抱负,我让你做秋水宫诏领;你要忧国虑民,我让你辅佐俞颂成就霸业。而我助他开疆辟土替代月氏,这难道不是正合你愿?至于私心与否,既然殊途同归又有何重要?”
荀丰再次垂下头来,秋纷对他可谓有再造之恩,在他面前更是敛起自己的清高倨傲甘为下属,入秋水宫多年以来几乎从未这般当面顶撞过,当下自然不敢再与秋纷对视,只低头道:“宫主教训的是,属下只是以为……我们两次三番算计,对侯爷未免有些不公……”
“你以为俞颂什么都不知道,由着我们算计?”秋纷唇边挂上一丝浅笑,踱上前靠近了荀丰一些,微微低了身子,语意温孪道:“我只不过是上了俞颂的床,我还没心疼自个儿委身于人,你倒怪我算计耀阳侯?”
水眸中璃光浮动,唇边笑意浅淡,看起来似乎只是亲切闲聊,苍漾却直有些心惊。须知秋纷一向对荀丰是宠得厉害,莫说是说一句重话,就是驳了他意思的行事都极少,且因荀丰是秋水宫中少有的不会武之人,有时的惯纵甚至更甚于对跟随他更多年的苍漾,而这样直白到近乎严厉的话简直便是盛怒了。
秋纷直起身来,一手端过方才搁在一边的药碗,内中药汁是一片诡异的莹绿,轻轻叹了一口气,语声也缓了下来,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每隔半月都要服一次药?”
荀丰暗暗吃了一惊,摇了摇头。
这个问题在秋水宫中算是一大禁忌,宫主每隔半月必须服一剂汤色青绿的药汁,不少宫人也曾偶然撞见,却无人有这个胆子寻究缘由。据闻这药是秋纷的母亲、如今的秋水宫太掌亲自采取磨制,而从煎煮到送服更是从不经第二人之手,只过苍漾一人。
秋纷垂下睫来,将那碗药汁递到唇边,微蹙着眉将汤药一饮而尽,接过苍漾递过来的巾帕拭了拭唇角,抬眼重又看向荀丰,道:“我小的时候被人下过奇毒,因为年纪太小身子幼弱,毒性侵筋浸骨无法拔除,只能靠这每隔半月的药汁一点一点地将毒根消解,待至全部除尽……至少需要四十年。”
原本关于俞颂的话题忽得转到了这汤药之上,荀丰有不太明白,微微上挑的眸子却因这似有若无的关联带上了一丝迟疑,犹豫道:“这毒……是……”
清澈的水眸瞬也不瞬地直视着对方,语意轻淡道:“我若与女子有肌肤之亲,便会立刻心血崩流而亡,所以只能清守己身,此生……永无子女。”
话音落地,荀丰胸口猛得一震。这无异断子绝孙的毒药,虽不知是谁人有此天大本事能对秋纷出手,但下毒之人当真好狠的心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