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韦城居于摩伦最北境,北临耀阳临蔚城,深冬腊月蔚水冰冷的日子里,本该最是枯败萧肃一片颓唐的,却因“辛韦之盟”的缔结、耀阳与摩伦首开通商而变得异常繁荣。
若是俞颂亲至恐怕也会惊讶不已,短短数月时日,辛韦城内的城防肃杀已换做市井喧嚣,新驻人口大大增加,酒肆客店新开了不知凡几,生意人来来往往,耀阳的玉石与摩伦的香郎酒在街市小摊上热卖着,真假货交织、正次品难辨,好是一派热火朝天。
守将府崭新落成修葺完毕,徐庐已有时日未见荀丰,端的是高兴非常,特地老远地迎到南城门口,满心诚恳地将人接进府里住下。
荀丰也是久未与耀阳熟人相叙,又见辛韦城如今通商和睦、百姓富足,心下很是欣喜,连日来奔波劳累都不减气色健朗。
因荀丰服药调理不可间断,这种细累琐事又不好总是麻烦身为秋水宫八大剑令之首的单麟,摩通宇顾忌荀丰认生,特地遣了心腹侍女筱暮随行伺候。筱暮早在当日于辛韦接应荀丰时便跟在马车里随行伺候,后来荀丰在莫苏殿里修养时更是充当了半个总管,因而照顾起来极为顺手,一行人刚刚在守将府住下,她便利利落落地使唤府上侍婢煎好了药,亲自端来前厅促着荀丰服下。
黑黢黢的药汁入喉,荀丰舌根苦得蹙了蹙眉,抬手拭了拭嘴角。本来徐庐担心他大病初愈,好意让他先在卧房休息半个时辰,谁知荀丰一安顿好便施施然踱到了前厅,往角落的条凳上一坐,兴致盎然地打量那来来往往办事的小吏仆役。
“荀大人,这前厅两头通风,您若要久坐,我去给您找件披风?”筱暮一手收拾了荀丰药碗,一边道。
“不必麻烦,来的时候穿得多,这会儿还有些冒汗呢。”荀丰说着抬手在额头上一抹,示意自己确实淌了几滴汗星子。
筱暮这才略略放心,晶亮的眼珠四下扫了一圈,嘟囔道:“都是些脏兮兮的贩夫走卒,有什么好看的。”
荀丰轻轻笑了起来。
确实没什么好看的,日见里跟守将府里打交道的,大多不是卖了假酒,就是偷了小摸,要么是几个大字不识的走贩匹莽为了争个风水好的摊位打的头破血流,得亏徐庐是个很有几分博识的儒将,这才能焦头烂额地应付这些个鸡毛蒜皮。
芝麻绿豆,世间百态,相较于战火纷飞的赤地千里,琐碎吵闹的市井,才是活生生的鲜亮人间;数万将士的浴血拼杀,无数能人谋士的处心算计,不过都是为了让这些小老百姓远离饥病生死和繁重课税,让他们每天除了这些蝇头小利,不必再担心别他。
这样看似杂乱的安宁,恐怕只有像自己这般几度流离失所,见证过家破人亡的人才懂得。
如此看了半晌,徐庐终于风尘仆仆地回了来,身后跟着几个小吏扭送着两个仍在互相骂骂咧咧的汉子,瞥眼一看荀丰正在墙角坐着,顿时大惊失色,匆忙吩咐了手下几句,慌慌忙忙地迎上来将荀丰请进里堂的书房里。
“辛韦城如今商贩鱼龙混杂,”徐庐一边使唤仆从沏茶倒水,一边亲自去将大敞着通风的小窗关了,道:“规矩早也立了,但闹事的仍是不少,让荀大人见笑了。”
“商贾繁茂,这种琐事在所难免,徐将军辛苦。”荀丰难得笑眯眯的,一边在徐庐对首坐了,一边道:“倒是……徐将军要说的事,不是与摩伦耀阳两邦都有关么?怎么不见昆城主?”
徐庐闻言叹了口气,神色一时变得十分为难,道:“实不相瞒,荀大人,这件事实在是棘手,不然也真不敢劳动您大老远北上走这一趟,昆伏这几日,别的事儿都搁下了,天天就给困在城北了。”
事起于辛韦城对岸的临蔚城。因从前两邦战事频繁,耀阳军常常驻扎城中,加之处于蔚水之畔山林繁密树草茂盛,商户多以采药贩药为生。城中有个姓姚的医药世家,往上数三代出过几个名医,曾祖辈还曾在霄晖城宫中做过御医。
“哦,姚家,我有点印象。”荀丰点点头:“上次攻打辛韦城时,是不是给姜将军他们的伏珠草就是他们家供的?据说他们的医馆在临蔚城里很有名堂,是个挺明事理的大户人家。”
“对,对,可不嘛。”徐庐点头称是,续道:“一个月前,他们家的四公子上山去采药,照常理一二日便会回来,谁知六七天人影不见,家里人着了慌,以为在山里遇了不测。”
这位姚家四公子叫姚虞,刚及弱冠之龄,是姚家嫡长辈里最小,也是最聪慧的一个。今年耀阳冬日乍暖乍冷,城里不少人染了急病,姚虞跟着几个叔父长辈在家钻研了个利咽解痈的方子,需配入大量金果榄,但深冬时节又临近年关,城里的药货用尽了,走山货的也都回去过年了,他年轻意盛,仗着自己心思机敏又会几脚三脚猫功夫,便大着胆子带了几个家里的伙计进了山采药去了。本来家学渊源,这些个世家子弟多少都有些进山的本事,家里人也没太挂心,没料到竟就此一去不回,足足十天音讯全无。
“姚府上下急疯了,遣了无数家丁出发去找,也报了官,临蔚城的官兵也找了一遍,”徐庐续道:“足足寻了三天三夜没见人影,他父母双双哭病了,几个哥哥已经开始准备后事,谁知道过了两日,人竟然好端端地被摩伦一个叫冒亚的将领送了回来,还说要跟姚府求亲。”
“……啊?求亲?”事情至此突然峰回路转,饶是荀丰心知此事必然离奇非常,听到竟是这等情节也惊了一下。
“呃……对,”徐庐很是尴尬了一下,道:“就是要……咳,要娶这个姚四公子去做……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