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族亲一聚可便热闹了起来,摩伦虽是民风开化,但这王宫中的规矩却是效仿了中原腹地不少,除却茹缨因献舞之外,不论宗亲抑或官员的妻妾,身为女子通常是不得进入王宫正殿的,而此时契夫人的地位超然便显出来了,这班宗亲带来赴宴的家眷,除了几个世子公子,赫然便全是来自几个摩伦旺族的契夫人。
七八个契夫人凑在一处,若非见惯此俗的摩伦本地人,少不了都得咋舌不已。这些契夫人大多容貌俊秀身材颀长,且皆是旺族中的最幼一子出身,家中大业落不到身上,打仗军功更轮不到,自小时起最大乐趣便是吟诗作赋抚琴弄笛,倒与中原腹地的文人志士有几分相类,平日里聚在一起便是聊些风雅文章,此时见了师出碧黎第一才子蒋葵门下的荀丰,更是把他团团围在正中,那架势直是恨不得彻夜畅聊,更少不了推杯换盏几番攀交。
“当年一读尊师那首《玉玲赋》便觉心驰神往,荀大人既是碧黎生人,可知其中所言玉玲仙琼便在碧黎山中……”
“我家中有一幅前朝名家张浑孤作,自得了之后总便不得真假,何日荀大人得空,不若来我府上小叙几杯,顺道帮我鉴鉴眼……”
荀丰早已是有了六七分醉意,加上本也不擅应酬,被他们七嘴八舌一问,顿觉脑中阵阵眩晕,勉强应了几句已是左支右绌狼狈不堪,正无措间,忽见一人大步走近,三两步踱到自己身侧,劈手将自己手中擎着的酒杯夺了走,一手在自己臂下轻轻一托不着痕迹地将自己扶了住,抬眼环视了一圈,笑道:“荀大人代耀阳侯出使我摩伦,远来是客可灌醉不得,各位夫人若有讨教不妨常去荀大人府里坐坐,今晚便先放过他如何?”
这些个契夫人个个都是金贵子,寻常里也不跟摩通宇太过讲究,一听他这话全都笑了起来,纷纷道:“大王真是冤枉了,我们哪个不是心怀仰慕,怎能真的灌醉了荀大人?”
其中还有个是摩通宇母家氏族出身,看年纪似才十**岁,着一身明丽的湖蓝色锦袍,胆子更是大了,一双明亮眸子在摩通宇与荀丰之间转了个来回,道:“大王这般急着回护,难道不是心疼?我看荀大人才姿俱是风流,旁人若是不知,看起来与大王倒是般配至极的一对璧人呢!”
他这话明显带了几分酒气,但调笑他国使节与自家大王却是完全不成体统的醉话,一旁围着的一众族亲脸色俱是有些难看,几个心思灵快的契夫人互相看了一眼,七手八脚地连忙将他拉了出去。
摩通宇倒似全不计较,仰头将酒液一口干了,窄小的灰眸微微眯着,倒真辨不出有何不悦,道:“诶,阿笙年纪小,喝得多了随便说几句而已,没什么大不了。荀大人自有宽量,也不会计较这些,是罢荀……”说着正要转头问向荀丰,忽觉右臂袖口一紧,随即只见荀丰身子一歪,猛然便向一边软倒下去。
摩通宇眼疾手快,探手赶忙在他腰间一捞将他凌空揽住,但见荀丰双颊醉红面色却是煞白,额上沁着星点冷汗,一对微微上挑的眸子紧紧闭着,眉间拧着一丝难过的褶痕,竟已是昏了过去。
“茹轩!茹轩!”
茹轩也正在右席与一众文武相互敬酒,猛然听了摩通宇这般着急呼喊却隔着人群望不分明,连忙放下酒盏就往对首赶去,谁知方刚跨出两步,只见摩通宇自陡然分开的人群中疾奔而出,双臂中横抱着的赫然便是已然晕厥的荀丰。
茹轩吃了一吓:“这……怎么……?”
“快传医司到莫苏殿,然后马上派人去告知单剑令!”摩通宇一边抱着荀丰大步向前,一边向跟上来的茹轩飞快下令。
宴厅两侧的文武宗亲此刻全都站了起来,互相低声耳语着往摩通宇离去的方向望来,茹轩蹙着眉似乎想说什么,一抬眼看见荀丰极为难看的脸色,只得暂把这话咽了下去,应了声“是”,转身招来得力心腹快步离了宴厅。
莫苏殿在整个摩伦王宫的东侧,与摩伦王的主殿只隔着一池环绕花草的碧泉,摩伦王宫礼制,后妃中不论哪个的子嗣被指继袭王位,便可母凭子贵携子入住此殿,与摩伦王相伴协侧,聆听教诲。在无子无妃之时,这个侧殿常被用于摩伦王留宿近臣,而因摩伦风俗中不避男风,这“近臣”之中,有的自然是真正正儿八经与大王秉烛商议要事的,有的却是打着留宿之名、行宠幸之事,单看这所谓近臣是何人了。
此时月过中天,忙乱了近两个时辰的大殿总算安静下来,老医司摩项亦是摩氏宗族的旁支长老,此刻刚为荀丰拔除了金针,正以摩伦当地特制的秘药在荀丰手背及腰腹几大要穴上轻轻揉按,那秘药也极是特别,通身竟是一个半拳大小的布球,球面上遍布着极细小的孔,在穴位上滚按片刻,便会留下一层淡淡的褐色药液,颇是有些诡秘。
又过了约一炷香之时,摩项直起身来,将那药球与金针一并收好,又接过侍婢递来的布巾擦了擦汗,随即向坐在一侧的摩通宇施了一礼,道:“大王,荀大人这昏厥应是不适酒烈、过饮醉酒所致,眼下诊疗过后再配服几剂汤药,应是妨碍不大。倒是荀大人脉象极弱,体内气息驳杂,像是先天孱弱、后又多次重伤积病所致,这还得究清病因慢慢调理才是,否则日后这般昏厥仍是常有,并非好事。”
摩通宇站起身来,三两步踱到荀丰榻前低头望了片刻,只见荀丰脸色仍是不佳,但颊上的醉红却是退了,眉心也不复紧蹙,显然已是缓解了许多。摩通宇微微松了口气,一对峰峭浓眉微微皱着,转过身来用灰冷的眸子看向一旁的单麟,道:“他受过什么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