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忽逢劫难并不一定是命数不佳,雨后总会天晴。
谢树还小,不过十六。一切都会过去。
谢爷爷和施爷爷是生死之交,当年战场上、浩劫中,如果不是谢爷爷舍身相互,施爷爷是无法安享晚年的。两位老人都已不在人世,但恩情与交际永存。谢树是谢爷爷的掌上珠、是他生前唯一割舍不下的孙子。而施爷爷是施善最敬爱的长辈,是她生命中的第一人。
对施爷爷有恩,便是对施善有恩。回报给谢树,便是回报给恩人。
何况,当年送糖给她的小孩,她的确很喜欢。
长得这样好的小孩,性格这样温顺的小男孩,她也确实很喜欢。
百般无赖、功成名就的人生里,养个孩子刚好排解寂寞了。
施善心尖那一丁点儿怜悯散去,便不再为谢树的过往而哀愁。
她放下了平板,准备去休息。
车上说过的那个局可能还没散,但施善并没有考虑去。
明天还要带小朋友去购置东西,一个局回来就要十二点多,指不定还要浪到凌晨。
马上跨三十的老人首富施善觉得不睡够十个小时,枸杞红枣都不可能补满她的元气。
当然,凌晨三点到下午一点也是十个小时。
但是,睡到下午十点,NLAB可能都救不了她日渐枯萎的皮肤。
别墅隔音效果很好,谢树并没有听见关门的声音。
但卧室阳台忽然被余光打亮。温暖灯光压过凄寒月色,照射在宝蓝色的纱制窗帘上。
在椅子上的谢树克制住了蠢蠢欲动准备去拉窗帘的手。
他在适才的呆滞中回过神来,像是被明亮的光照醒了。漫无目的地打量起这一间房。
相比他以前转个身都难的小房间来说,这个房间很大,东西很多但还是很空旷,反正倒空翻完全没有问题。
别墅的格局都差不多,无论杭市或北市。
他见过这样的房间。
但他很久没有住过了。
算是久别重逢。
隔壁没有关灯,但不隔音的阳台再没有传出半点声音。
也许是睡了。
谢树想了想,关了灯,徒留下阳台的明亮。
乖学生都不会超过十点睡觉。
但他只是关了灯而已。
施善醒了一个早,陈姨做好了早饭。虽然在西方生活了好几年,但施善还是和所有的华国人一样,钟爱稀饭豆浆,除了油条。
少年从二楼走了下来,看见施善已经坐在位子上了,他加快了脚步。
然后跌倒在了滚下了楼梯,落到了厚重的地摊上。
三百六十度旋转给施善磕了个五体投地的头。
施善连忙站起身来,走到了他身边,将有些狼狈的他扶了起来:“怎么了,摔着了吗?哪儿不舒服?”
“没有,谢谢姐姐……”少年因为这样忽然跌倒而有些羞赫。
施善便没有再问,“不用这么急,吃早饭吧。”
也没有再多想。
她是看着少年跌倒的。
也许是因为她坐在这儿,少年觉得让主人家等不好,就加快了脚步,虽然步伐一直稳健,但可能心里太急,于是才会一脚踩空。又可能是因为营养不良,早上起来低血糖没有看清路。
反正就是无缘无故的摔倒了,摔倒的动作太快,她没有看清。
还好因为她喜欢软软的质地,别墅每个角落都铺上了柔软而厚重的地毯,无论春夏秋冬。
不然这一摔,保不准将这个瘦弱的少年摔散架了。
少年吃得谨慎,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
施善习惯了这样的安静,就像她习惯了酒吧的热闹一样。
吃完了她觉得足够的早餐,施善开始亲手剥蛋壳,手上动作不停,口里说:“今天周末,等会儿吃完饭咱们出去转转,我看你东西带的不多……嗯还有,你转学手续我也办好了,北市一中高二理科。教材不知道一不一样,我们先去把学习用品买了。等周一你到了学校,看看要什么辅导书,一次告诉我,我再去帮你买。”她停了停,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像在集团了,但此刻面前不是下属,而是个她要当成亲弟弟的小男孩,于是又说:“你觉得好不好。”
“嗯,好的。”少年正在沉默地低头喝牛奶,一大口鼓在腮帮子那儿,听见了施善问话,连忙咽了下去,“谢谢姐姐。”
他虽然不像普通少年般开朗,但整个人还是有礼貌且乖巧的。
于是施善便笑了,像是三月春晖,将剥了一半的鸡蛋递过去,笑着说:“你长身体呢,多吃点吧。”
少年接过,再次道谢。
“其实你没有必要这么客气,多生疏不是。”施善笑眯眯地说。
少年拿过鸡蛋准备吃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有些局促地抬头看着施善,小鹿似玲珑眼眸里泛着不安,他紧了紧唇,终是说:“习惯了……对不起。”
施善心间叹了一口气。
没有想到会这样的小心翼翼。
她伸出了手,干了昨天最想干的事情。
少年的头发果然如她预料般的柔软,和甜甜圈的白毛相差不多,甚至还要软上几分。
听说头发软的男人心最硬。
不过这是个男孩,所以才会如此软糯。
谢树在她伸过手的一刹那就怔住了,眼眸铺了一层的迷雾,看向施善的眼像是在说不解其意。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我现在是你的监护人了,我们还要相处很久很久,保不准就是一辈子。所以你可以……放肆一点?”
谢树低了低头,没有说话。
施善再说:“你就把我当亲姐姐就好了。”
垂着头的少年在良久的沉默之后,轻声吐出一字:“好。”
他感觉到头上那一双女性柔和的手顿了一顿。
他没有抬头,也就没有看见施善平和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