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等江崇来到美术馆，他看到张时夕正在一个展厅，一个人，微微弯着腰，细致地将贴字一寸一寸地贴回去，一个星期前撤展品，这一展厅的导语贴字也是张时夕一点一点撕下来，他当时也是这般专心致志，纤长的手指在墙面上游走，像是抚摸情人姣好的面庞，丝毫不觉得枯燥无味，等他因为维持这个姿势太久而挺起身，左手下意识握拳去捶有些泛酸的后背，他都没有回头或注意身后，而是继续蹲下身，将最后两行贴上。

他结束了这一面墙的工作，将透明的塑料纸叠好，放在一旁，正要去拿另一张，他余光终于看到一直站在展厅门口的江崇。

张时夕放下了贴字，手扶着膝盖，面对着江崇缓缓起身。今天是星期一，美术馆闭馆，工作人员离开后，偌大的展厅里就只剩下他和江崇两个人，他们之间的距离差不多有十米，就像那天看不清车牌号，在展厅有些幽暗的灯光下，江崇的表情在他眼里也有些模糊。他们第一次见面也差不多是这个距离，七年前在校园里，二十岁的张时夕在下课路上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他本能地应声转过身，在人潮涌动里，他看到江崇同他一样驻足。

那时候江崇刚经历军训，晒得有些黑，也显得人格外有精气神，只一眼，张时夕脑海里就一片空白，他善于观察思维易发散，就是颗路边的蒲公英都会蹲下去看，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情感世界的贫瘠，他是那么寡言又迟钝，从未对任何人倾诉过爱。

可当他看到江崇，看到那个少年朝自己招手，笑得真诚肆意，他呼之欲出的只有一个念头，如此胆大妄为，他想这个人做我男朋友，我是要的。

他曾以为自己的生活是一片湖，他是那么平常无趣的一个人，命运给他的施舍只是让溺水的过程没有太多痛苦，让他少些挣扎，不至于二十岁就坠入深渊。

他没想到睁开眼，他会浮出水面看到江崇，看到人间。

他对救他的少年一见钟情。

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惊鸿一瞥能让枯木逢春，此后便是一生。有人说那是性冲动裹上糖衣炮弹，本质是欲望，并不纯粹；也有人无法共情，对这一桥段的真实性表示怀疑，不相信真的会有那么一个人，跨过山海和整个宇宙朝自己走过来。他们的对视也没持续几秒，就有人不小心撞到了张时夕，让他手里的文件和图纸洒落一地，江崇连忙上前帮他整理，捡笔盒的时候两人的手碰到了一起，张时夕耳朵瞬间就红了，脸也粉粉的。江崇比他自在多了，说他喊的是另一个姓章的朋友，张时夕话说不利索，手忙脚乱地拿出纸笔写下自己的名字，江崇收下了那张小纸条，一同起身后他说很高兴认识你，张时夕。

时至今日，张时夕耳边还有江崇当时的语调音色，也记得江崇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他甚至还数过，江崇朝自己走过来一共迈了几步。就像被特定的旨喻击中，当他也念出对方的名字，随之显山露水的是他的命运——

他那名叫江崇的命运。

“张时夕，”江崇站在那里，没有往前进一步，“我们来谈谈股权转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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