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好巧不巧的是,采访的那两天,又正是江崇父亲意外去世后,他跟他哥哥逐权争名到白热化的时期。江父偏爱幼子,但同父异母的江柏大江崇十岁,各董事也都更偏向长子。江崇跟江柏关系并不亲密,但也到不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坐上那个位置的是江柏,江崇也不会离权力中心太远。
可江崇偏要跟他哥哥争,手段稳狠,心思缜密到不像他这个年纪,以至于一个站队江柏的高层出阴招,在江崇的私生活上做文章。
可江崇是华鼎的二少爷,父亲江枫衍登过风云富豪榜,母亲林琅在嫁入豪门前被三地媒体一致评为二十年来最美港姐,是多少人的缪斯和女神,这般出生的江崇是云端的天之骄子,高不可攀且令人羡艳。他找大家闺秀是门当户对,找明星演员是不负青春,找女人是合情理,找男人是真性情,他有太多资本和优势,做什么大家都觉得无可厚非。
但这般宽容,未必会同等的给他身边的人。
所以他们没找八卦记者,而是匿名投稿给几个流量大的营销号,重心不是江崇,而是聚焦在张时夕。爆料者称自己和张时夕研究生一个院,不仅在学院里碰过面,还在不少酒吧里见过他,他身边的人总是不一样,直到有一次江崇来了伦敦,他之后就再也不出入这些场所了。张时夕其实很早就跟了江崇,他跟父母关系不好,出国读书是江崇在供他。别看他现在是馆长,但美术馆的投资人也是江崇,不然张时夕那么个普通人,怎么可能把梵高的画请到一个民营美术馆。
这种扒皮帖口说无凭,但还是引起了网友的猜测和遐想。和江崇比起来,张时夕实在是太普通,就算长得挺好看,也没到的祸水红艳的程度。身份上的不般配让大家都没往情侣爱恋的方面想,当时可信度最高的说法是学生时代的江崇包养了张时夕,张时夕又利用江崇的资源,用艺术来包装自己。但好像江崇想包养谁都是天经地义,张时夕一个男人为钱雌伏就是不耻,而且那位学弟的潜台词分明是张时夕偷吃,跟别人玩暧昧,就算没任何证据,造谣一张嘴,多少听风便是雨的网友将张时夕推到风口浪尖上。
祝远就是这个时候来到的桃花源岛,他的主持风格就像节目的名字,不会规避他自己的偏见,想问什么就问什么,想聊什么就聊什么。这种采访形式,换做别人肯定被骂不知好歹,可祝远是最高学府的文学系出来的大才子,自诩是满怀希望的悲观主义者,他到四十岁还有用偏见来探索世界的好奇,反而符合他气质中消极与偏激的冲撞。所以他特别期待跟张时夕的面对面,这个此刻身处舆论中心的人激起了他极大的兴趣,他迫不及待的想听他讲,为什么会在海岛上建这么一个美术馆,又是如何看待那些闲言碎语,他和江崇,又到底是什么关系。
可当船停泊在码头,祝远眺望到等待在不远处的张时夕,他看着那人柔和的笑,想到的是三毛在《倾城》里的那一句,我知道,我笑,便是春花,必能感动人的——任他是谁。
那时的张时夕已经二十五,但祝远更愿意把他当做少年。在自己面前,少年谦逊,刚开始一些玩笑话都不好意思接,害羞笑的时候,祝远明知有些冒犯,可就是挪不开眼睛。
于是他们进入了正题,张时夕说桃花源岛平地少,山多石头也多,于是大家几百年来靠山吃山,凿石砌房。后来海岛被开发,大部分石房都被推翻重建,只留下些年代较为久远的建筑,时溪美术馆就是在相邻三栋的基础上建造的,设计师原汁原味的保留了外观的海岛风情,内部设计又独具现代特色。主楼的第三层是永久馆藏,其中既有稀缺的字画古玩,有也有新锐艺术家的创作,但和陈列在一二层以及其他两栋楼里的临时展览比起来,永久馆藏不管是数量还是质量,都显得单薄。不过张时夕的兴趣并没有放在丰富馆藏上,他跟团队都更热衷于办优质的临时展览,为青年艺术家提供更多机会,同学校进行教育项目的合作等等。
不管里子到底如何,张时夕给祝远呈现的面子非常之有诚意,他们真的做到了非盈利,也在持续的为海洲的教育事业做出贡献。
“为什么取名字叫时溪?”祝远问,“我想很多人都会和我一样,听到这个名字觉得还挺浪漫的,觉得这个美术馆就像是给你的礼物,那为什么要用溪水的溪?”
他问这话的时候,张时夕正同他参观第六个展厅。这次临时展览的主题是海岛一百年,他们同海洲的好几个博物馆合作,再现这座城市的昨日模样。他们眼前的这座蜡像是民俗博物馆提供的,一个穿着传统布衣的老妇戴着老花镜,正在灯下补渔网。
这个场景在二十年前的桃花源岛非常常见,试问哪个靠海吃海的家庭里没有个妇人在深夜打理渔网。张时夕看着那蜡像,抿了抿唇,说他奶奶名字里有个溪。
“我奶奶就戴小溪,不识字,不会说普通话,一辈子没出过海洲,我读初中前都和她住在桃花源岛上。我至今都记得,我对世界有概念是因为小学的美术课。老师放PPT,给我们看西方的绘画和雕塑,那时候哪里知道什么文艺复兴啊这个那个流派的,就是觉得这些东西好美,想亲眼去看看,也想跟奶奶一起去。可她总说自己老了,走不动,让我帮她多看看就行。所以我从小就幻想,要是岛上有个博物馆或者美术馆就好了,这样我奶奶船都不用坐,就能看到这个世界。”
“这个美术馆不是给我的礼物,”张时夕道,“算是迟到的,给我奶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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