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人的名字落入耳中, 凤春山不动声色地看了皇甫思凝一眼, 见她没有介怀的样子,暗暗松了一口气, 没敢说话。
皇甫思凝微微垂着眼, 认真聆听。
宁宁继续抱怨道:“等到你羽翼丰满,军功煊赫,在凤氏说一不二,又把我一脚踢开……”
见皇甫思凝没有什么要算账的意思, 凤春山底气足了不少,坦荡荡道:“是你派过来的那些宵小太烦人了。我只是想图一个清静。”
宁宁道:“你这样的人, 死了也不会有清静的。”她举起细白的手腕, 纤弱如不胜衣裳, 示意上头鲜红的伤痕,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 “话说回来,那可是血玉蚕啊……你知道为了豢养它, 策梦死了多少人么?因为它失窃,倾成宫内又添了多少条冤魂?”
凤春山淡淡道:“总有不冤的。”
有些事情不必点破, 她们皆心知肚明。
宁宁道:“要是她看到你不但没死, 还生龙活虎, 沉醉温柔乡, 估计能气得一蹦三尺高。”
察觉其间含义, 凤春山挑了挑眉, 问道:“殷晗红鱼还未死么?”
宁宁嘻嘻一笑, 道:“活是活不了的。”
凤春山看向皇甫思凝的手腕,眸光暗了暗,窅窅翳翳,道:“便宜了她。”
宁宁道:“剩下的那几块我可以送给你,食肉寝皮,剉骨扬灰,随便你的心意。”
凤春山略一颔首,道:“余维,你待会拖回去。对了,你去和然无方说一声,遣人去趟虢国,扒了万可的坟,把她的骨头给我拖出来……”
皇甫思凝听着她们二人平淡的交谈,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道:“算了罢。”
室内其余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连正在为凤春山包扎换药的余维也不例外。
宁宁诧异地看向她,道:“什么算了?”
皇甫思凝静静凝视着凤春山,道:“凤竹,别这样。已经够了。”
凤春山不解道:“我又哪样了?”
皇甫思凝道:“就让她……她们入土为安罢。”
凤春山微颦了眉,道:“霜儿,你要我放过她?”
皇甫思凝道:“殷晗红鱼已经死了。既入六道轮回,谈何放不放过?”
她垂下眼,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指甲嵌进指尖,月牙形的淡白。室内的阳光纯白,如那一夜幽幽的月色,净净无瑕,水银一般流淌在桥下小河。她的至亲在九重宫阙里死不瞑目,鲜血同样流淌成看不到尽头的河水。世代簪缨的旧日辉煌一去不复返,往昔平安静好早成隔世幻影,如晨间露水不可追回。
殷晗红鱼的话音如附骨之疽,缠绕在她的耳畔——
……你看清楚,就是眼前这个人,率领千军万马,铁蹄踏破你的家国,刀刃屠戮你的子民,火烧你们的土地,□□你们的山河,血债滔天,罄竹难书。
……江山破碎,京中人绝,赤地千里,流民百万。这一切都是我曾经遭受过的,也是我的公主所目见的。
……这天下之大,我不过是孤落落的一人。哪里有满门十族让你灭呢?
“她家国沦亡,亲族覆灭,命途至此,只是一个可怜人罢了。”
凤春山的身子僵了僵,昨日皇甫思凝坚定的字句犹在耳畔徘徊。本该安心,却越发不安。
宁宁流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并未开口。
余维轻声道:“皇甫娘子,此人可怜,那些因她而家破人亡的生命就不可怜了吗?”
凤春山连忙帮腔,道:“对,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皇甫思凝弯了眉眼,道:“凤竹,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滥好心。她伤了我,险些害死你,我深恨她,恨不得手刃。她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但是,我并非不能理解。”
宁宁好奇道:“你能理解什么?”
皇甫思凝略一抿唇,道:“这一切……事出有因。”
宁宁道:“所以你也想养血玉蚕吗?虽然困难了些,但也不是不行,我还欠给你们的女儿一个见面礼物。若是她想养的话,我可以从倾成宫……”
凤春山额角跳了跳,道:“宫冰玉,你还是滚远点罢。”
宁宁很不满,道:“我又做错什么了?我只是看她对血玉蚕感兴趣,我想帮忙……”
余维伸出一只手,略略一牵宁宁的衣角,没有说话,浅浅皱着眉头。
宁宁素来乖戾无常,可被她这么轻轻一牵,居然当真不再讲话。只是气得鼓起脸颊,瞪着凤春山。
皇甫思凝道:“我想,至少……你不必去打扰全安公主的坟墓。”
凤春山道:“这不是问题。”
皇甫思凝继续道:“殷晗红鱼既然已经伏诛,也不必过分凌侮她的尸身,就……就给她一卷草席,下葬罢。”
宁宁挑了一挑眉,望向凤春山。
凤春山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表情,道:“那就按你的意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