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信可能不够准确，这是莫孺隶的遗书。

吾兄江旭亲启。

弟弟薄命，就只能陪你到这里了。虽说是永别，我也不过是还魂命于天，还骨肉于地，你不必伤心，这一次我比你跑得快，你可要乖乖认输，等百年之后咱们一家人黄泉重逢，我们再继续赛跑。

也不必埋葬我，将我的骨灰撒在任意一处活水中，让我融化在水里，那我最终就可以化作风雨。待雨季来临的时候，凡是受过甘霖浇沃的土地，那里的山川草木皆是我，那样就再也没有什么天涯孤旅，我将常伴你身侧，你不管身处何处，都可以与我对饮。

莫家只剩你了，保重。

莫孺篆看完，把信小心地折好。不知道为什么，他从熟悉的字迹里获得了平静，他从自己那总是在调皮的弟弟的信里，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收到来自南方的富商朋友的求助，也知道为什么战泽会要那么多龟息丸放着。这两个小兔崽子，一早就准备好了该怎让自己面对这份总归要看到的离别，只不过是早一些或者晚一些的区别。

“把他烧了吧。”莫孺篆轻轻地说。

陆离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的家族世代遗传着一个如同诅咒一般的疾病，家中的男子的皮肤会慢慢形成树皮一样的深色结痂，同时内脏也会随着结痂的增大慢慢衰竭。二先生就是不堪这个疾病的困扰，才选择了服毒自尽。但是我们找到了一个能够缓解这种疾病的神医，只是突然出了什么事，她跟着白道长上山去了，过几日就会回来，我想她一定能够帮到你。”

莫孺篆摇摇头：“不必了。谢谢你。”

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陆离瞪大了眼睛。

“那位神医是战泽找来的吧，他向来无所不能，真可靠。这段时间麻烦你们了，非常感谢。我弟弟去世的事情也请不要告诉战泽，等他回来问起，就说这边的事情已经交接完毕，我带他回老家了。”莫孺篆低头抚摸着棺椁，像是在安抚棺椁里的人。

“可是你的身体……”

“无所谓了，生死由命，何苦挣扎，更何况我的亲人都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我总不好让他们等得太久。至于国恨家仇，有战泽在操劳就够了，他从来不会让我们失望，我会去一个安静的地方等待他的好消息，我争取不让自己在听到好消息之前就死掉。也请那位未曾谋面的神医放心，我不会娶妻生子，既然这个家族的人都要遭受这样的痛苦，那就让这个家族悲惨的血脉在我这里停下吧，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病人了。”莫孺篆顿了顿，看着陆离：“能否摆脱陆侠士代我焚烧这个棺椁？我有些累，想睡一觉。”

陆离点点头：“我一定办好，你放心吧。”

莫孺篆对着陆离深深一拜，然后脚步虚浮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虽然莫孺篆一直知道家里的人经常会生病，但是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病原来会让皮肤呈现树皮的样子。爹亲、哥哥和飞鸢就是被这种病折磨着吗？莫孺篆坐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着另外一个与这张脸极为相似的人。

然后他偏过头，慢慢撩起垂在肩上的头发，露出自己被发丝遮住的颈侧，那里有一块婴儿手掌大小的深色结痂，看起来有几分像是老树的树皮，以这块结痂为中心，自己的整个脖颈都十分酸麻。莫孺篆不敢想这片结痂如果扩大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但他知道自己的亲人们都是在这样的感觉中度过生命最后一刻的。

而他最终也会如此。

我多少能理解一点你们的痛苦了。

在炭火烧得十分温暖的房间里，莫孺篆打了个寒噤。好冷啊，是不是又要下雪了。莫孺篆看看窗户，窗户紧紧的闭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从镜子前站了起来，钻到了被窝里。

“祝您和您的家人福寿双全。”

车夫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了起来，莫孺篆缩紧了身子。

当时该好好谢谢他的。这真是一句世间最悦耳的吉祥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