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垂云不说话了。

“是否要继续支撑自己活下去，该由师父自己选择，但是师姐还活着这个好消息，我们委实不该瞒着他。权当哄老头高兴了，好不好？”白素衣声音轻柔，一声“好不好”不像是请求，分明是拿捏准了对方不会拒绝，故意说出来撒娇的。

偏偏柳垂云真的说不出反对的话，只能挥挥手让他快滚：“你想去就去吧，我又不能把你头拧下来。反正今天轮到你给师父送饭，你爱说什么说什么。”

昨天刚给师父送过饭的白素衣笑着点点头。

老者一扫往日的虚弱神态，苍髯皓首，精神矍铄，红润的脸上不见一丝一毫疲惫，依旧的慈眉善目，意气风发。他就这样盘腿而坐，天然的石洞被温暖明亮的烛光照亮，只随着老者的呼吸微微颤动。听见石门有响动，老者清清嗓子，声若鸣钟：“哦？是老二。那两个小子又偷懒了。”

“是徒儿主动要求来的。师父先用餐吧。”

老者并不动，也不看被自己徒弟放在面前的食物，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才继续说：“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那位下丞的事。他命有金鳞，本就不是池中之物，身上有这样一道心魔禁锢，还能让他安分一点，如今心魔一破，虽说他性情温和向善，不是那祸世之人 ，这空阳也还是不够做他的舞台。王城要变了。”

“战丞不会做对百姓有害之事，师父可稍放心些。”

老者点点头：“你今天可练过剑了？练完就去歇着吧，天也冷了。”

“师父。”

这次自己的二徒弟没有高高兴兴地退出去，反倒喊了自己一声，这让老者有些意外，睁开一只眼睛，语气不变：“还有什么事吗？”

“战丞来信，说找到师姐了，她一切安好，正在前往王城，估计会逗留三日。这些年她一直隐姓埋名，四处游走行侠仗义，给穷苦人家看病，并以此谋生。因为她出手药到病除，而且只取一碗粥饭，便被人唤作仙姑。战丞还说，现在动身去王城，应当还能与她见一面。”

老者如闻霹雳，原本山石一般岿然不动的身躯颤抖了。他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良久才能开口：“去问问你的师姐，愿不愿意回来再见我一面。”

“是，徒儿即刻便下山。”

白素衣起身要走，又被师父喊住了：“老二，跟她说我要不行了。要是她不愿意留在山上，就由着她去，不要强求。”

“是，徒儿知道。”

老者还想说些什么，着急的白素衣已经关上石门出去了，他只能作罢。

饭菜送到嘴里，却是尝不出一丝滋味。老者苦笑一声，以筷作刀，在石壁上刻字，边刻边笑：“老道我终究还是到了这一天了。我八岁上山时，师父二十三岁，拜师之后问我觉得谁可上达天道。那时候我什么也不懂，只说天道约摸不是个谁也能上去的地方，师父哈哈大笑。后来我二十三岁，师父又问我，看这山上谁可上达天道，我略有所得，说是师祖。师祖第二年坐化在这个石洞中，我问师父师祖这算是得道吗？师父不语。再后来师父五十七岁，再问我这个问题，我只说天道人人可达，你我早在天道之中。师父抚掌而笑，仍旧不发一语。如今弟子知晓了。弟子对天道一无所知。

“师门在上，弟子才疏学浅，不敢妄言坐化。生死而已，世间万物殊途同归，仙神不可避，妖魔不可免，我亦如是。只在我死后，传五弟子萤灯为掌教。萤灯尚年幼，愿其余三位弟子悉心照料，耐心教导，不求扬名立万，不求香火鼎盛，但求我徒平安喜乐。”

洗剑台一只以雪沐羽的白鹤心有所感，引颈高呼，其余各处的鹤齐声以应，一时间鹤鸣于九霄间回响，道观所在的化肖山方圆五百里皆有所闻，鸡犬被鹤鸣惊到，竟也乱叫了整整一夜。

此时白素衣顾不上一路的鸡飞狗跳，一骑绝尘，飞奔往王城。

师父那句“就说我不行了”，很可能不是单纯吓唬师姐的。师父前几日面色苍白可怖，可见已经虚弱到了极点，今日精神焕发，那不就是……

回光返照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