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庸点点头。

战泽帮她整理了一下衣襟:“辛苦你了，早点去休息吧。这几天都要麻烦你们跑腿，应该挺累的，你们最好还是多休息一些。”

小庸静静地退出去了。屋里重新安静了下来，战泽看着桌子上的盒子，那是个两层的食盒，没有提手，似乎是宫里用的那种——宫中的食盒，为了表示对王公贵族的尊敬，只能由下人两手捧着，不能提着走。这要是皇帝送过来的，战泽倒是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可是这个是上丞余文海送来的……

若说皇帝把这种宫中用的食盒赏赐给余丞，确实不是没可能，只是皇帝赏赐的东西，一般情况下除了皇帝赏赐田土府宅，确实没有真的拿来用的道理。

空阳国历代只任命两位丞相，按照在朝堂阶梯上站的位置，被称作上丞和下丞。为了限制臣权，皇族已经尽一切可能的，使这两位丞相难以有交集，住宅分城东城西，宴会分坐两端，退朝必然要留下一个，让另一个先走。唯一能够有交流的地方，也就是朝堂了。而朝堂之上，二人总是互相批驳对方。就算是战泽这种脾气的人，也是常常因为意见不和跟余丞用文人的方式拌嘴。

一个平时没有交流，见面也不和睦的人，突然给自己送来了食盒。这种事情总是过分诡异。

战泽把食盒打开，从笔架底下拈起一根银针。

第一层满满当当的摆了十二块桂花糕，战泽倒吸一口气，打开了第二层。与满满当当的第一层不同，这一层，只放了两块松子糖。

战泽笑起来，银针略过，确定都没有毒。战泽擦了擦手，把桂花糕一块块的拿起来放在食盒的盖子上，藏在桂花糕底下的纸条就露出来了。

上面用别别扭扭的字体写着“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每一个字看起来都没什么章法，似乎是从小孩子的练字纸上撕下来的。战泽把纸条收好，迅速擦净手上的残渣，喊了一声小庸。小庸很快就敲门进来，乖乖的站在门边等战泽的吩咐。

战泽不好意思的冲她笑笑:“还要麻烦你告知一下郎叔，晚饭我要出去吃了，陆侠士回来之后，让他去蓬山阁寻我。这些桂花糕看起来不错，你拿去和郎叔婵儿分了吧。”

小庸点点头，从食盒盖子里拿出一半放回食盒里，然后端着食盒盖子出去了。

这孩子。战泽摇摇头。

第二天退朝之后，战泽笑眯眯的凑近余文海:“余大人，昨日送来的食盒……”

余文海一听，吓了一跳，赶紧打住他:“战大人，在宫中闲聊只怕是不妥，战大人若是有事，不如我们去外面一叙。”

战泽欣然应允。

余文海就带着战泽到了他的私家茶馆。

这个私家茶馆装点格局尽显奢华，并且在这层奢华的表面并没有一点俗气，角角落落里都是精致的心思，点点滴滴里都透着雅致，看出来都是经由名家细心布置过的，十分的令人惊叹。

战泽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略略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后收回心神来，冲余文海笑笑:“余大人，战泽只是想说，食盒今天已经清洗干净，派婢子送往您府上了，没想到余大人还要把我邀请到这里来，实在是惶恐。我原先只是听陛下说您这里有个好去处，总是没有机会来亲睹其状，今日一见，真是吓到战泽这个乡野农夫了。不过，这里还真是个配得上余大人气派的茶馆，想来，到这里喝茶的农夫，战泽只怕是第一个。”

余文海摇摇头:“战大人谬赞了，这里也不过是我一点闲暇时的消遣，不过，还真的没想到皇上这么喜欢这里。”

战泽微笑着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余文海。

余文海也不过四十多岁，据说原先是个士兵，所以直到现在也很注意锻炼身体，身子骨格外硬朗，脸上的线条根根分明，整个人也没有哪里走形。这一点就不像别的大臣，过了四十岁，生活安逸了之后，整个肚子就挣扎着往玉带外面跑，整个人都生得浑圆。

“余大人似乎还有别的话要对战泽说？”

正在想着自己应该怎么开口的余文海，被战泽这一问拉回来了心神，尴尬的咧咧嘴:“战丞可能不知……我本就是一个莽夫，半路出家来当了文官，其实并没有什么治国的才能。我平日里对陛下建言献策，靠的都是我府上的门客。这些门客中，不乏天资过人的谋士，而这些谋士选择投靠我，无非是看重我是一个丞相。”

战泽眨眨眼睛，直视着余文海，看起来听得十分认真。

“他们觉得自己当不上丞相，但是又不甘心自己的才华被浪费，于是投奔一直以来以知人善任著称的我。我也确实需要他们的聪明才智，得到合适的机会就会向陛下推荐他们。一直以来，我们合作的都不错。”余文海看看战泽，摇摇头:“但是这些有才华的人怎么可能甘心就这么一辈子寄人篱下？他们知道战大人，也很敬佩你，时间久了，他们都慢慢开始觉得你年纪轻轻能凭借才华当丞相，他们也能。”

“战泽能够在当今的位置上，只是沾了与陛下亲近的光罢了。”

“战大人太谦虚了，我们满朝文武都知道，我这个上丞可以换人，但唯独您这个下丞，前后五百年，可能都不会有更合适的人选了。”余文海苦笑了一下，语气里带了几分悲凉。

战泽连忙起身行礼:“余大人千万不要这么说，余大人知人善任，礼贤下士，爱才如命，为陛下推荐了数不尽的人才，是陛下最信任、最赞赏的人。战泽一直以为，若是这朝野之上没有了余大人您这个伯乐，该有多少千里马湮没才华，碌碌一生。是余大人给了那些人发光发热的机会，您该对自己多一些信心才是。”

余文海有些惊讶，也站起来扶战泽坐下:“战大人当真是一个体贴善良的人，这番话，让我心里着实宽慰了不少。罢了，不说这些了，我邀战大人前来，是因为我府上最近多来了一位门客。原本我府上有一个叫莫孺隶的年轻人，他思维活跃，想到便做来去如风，常有惊人之举惊人之言，我也很欣赏他，认为他若能在朝中为皇帝所用，必然是一个良臣。可他却一直拒绝被我举荐，只说甘心为我一辈子进言献策，我也就一直没有真的向皇帝提起。这些日子，他突然说他有个比他更博学的胞兄也来到了王城，我震惊于他胞兄所作的诗文，意欲将这一位也揽入门下，可是却遭到了拒绝。”

说到这里，余文海有些欲言又止，似乎是没有拿捏好该如何进行表达。战泽见状，连忙追问:“这该是什么样的一对兄弟，一个拒绝入朝为官，一个拒绝丞相的邀请？”

战泽问了，余文海思考怎么表达的时间就更少了，最后在战泽的注视下，这个男人吞吞吐吐的说:“这么说来有些难受，他们希望能一同转入战大人府上做门客，并且托我来做说客，希望能得到战大人的应允。那桂花糕松子糖也是他们准备的，我府上实在是没有能装下这么多块桂花糕的食盒了，才无奈拿出皇上赏赐的食盒来给战大人送去。食盒一事，还请战大人保密。”

战泽点点头:“食盒的事情，战泽一定为大人守口如瓶。”

“那莫家兄弟的事情……”

战泽垂下眼睑，神色里几分为难，端茶杯的动作也是顿了又顿:“余大人有所不知，我府上仅有两个年幼的婢子与一个年迈的厨子，近期还是实在为难，才找来了一个马夫，这样的人手，服侍我也只能算是勉勉强强，许多事情都要我亲力亲为，更别说还要再来两个门客了。若是莫家兄弟来我这里，只怕是会怠慢了他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