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隐隐记得听陆向泽提起过，原来陆大伯一家和陆老爷子住在同一片小区，后来向松兰心兄妹俩陆续上了中学，为了上课方便，一家人便搬到了城东，来看陆老爷子的次数渐渐少了。

“如果您不嫌我扰您的清闲，我当然想来。”

陈情坐正身子，朗声回道。能和向泽的爷爷奶奶多接触，他心里是一百个愿意。

“你很不错，很开朗。”陆老爷子轻轻咳嗽几声，接着说，“难怪小泽每次说起你，都眉飞色舞的……他从小就是一个活得很辛苦的孩子。你若有空，要多引导他。”

听到这话，陈情有些受宠若惊，低头摸摸后脑勺：

“向泽才是一直在引导我的人。这段时间，我和他学了不少东西……”

“他那个小子……”

陆老爷子不由地摇起头来。

“死脑筋，心眼太实，受了欺负也一声不吭。不像振延家的孩子，有好胜心，心思也活络。你可别被他带跑了。”

陈情抬头偷瞄了一眼陆老爷子，听他的语气不像是在说笑，而是真心这么认为。

“……陆董，我倒没觉得向泽死脑筋……”

——不仅不死脑筋，还是个腹黑。

“你们两个去纽约的事，前因后果我都清楚。但他回来后，和我提都没提过这件事。倒是振延，往我这跑了好几趟。你说，他是不是傻？我让他着手做家族信托，也是担心以他这种怀柔的手段，早晚身上的好东西都要被他大伯剥个干净！”

陈情听罢，对陆家大伯胡搅蛮缠的程度又有了个全新的认识。背后做一堆小动作就算了，还要到老爷子面前告黑状？

他小声争辩道：

“那不叫傻……是比较善良……。”

“这还不傻？！”

陆老爷子的声音一下提高了八度。

“……诶，你们一个个，都是出国读书把人读傻了。”

陈情失笑。

“有句话我和很多人都说过，但从来都没有人相信我。”

陆老爷子今天似有说不完的话。陈情听到这，赶忙挺直背，道：

“您说，我听。”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创立了陆氏集团。”

陆老爷子把背靠在沙发上，眼光渐渐涣散开来。

“开始创业的时候，刚赶上国家改革开放的好政策。那时候，我快四十岁了，妻子贤惠，膝下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稍稍顽劣，但人精似的聪明；小儿子是个闷葫芦，可读书非常厉害。但创业的第一个十年后，我就让淑英失去了她最爱的幺子和儿媳。三十多年过去了，我总是在想，如果我当初和淑英没有参加高考，就在广东的那个小县城里待着，是不是小泽的父母就不会死，是不是他就能活得比现在更开心，是不是这个家也不会弄成现在这幅模样——家不似家，司机和保姆成了我和淑英的亲人。”

陈情心下震荡，又似如鲠在喉，不知说什么安慰陆老爷子，干脆闭嘴静声。陆老爷子倒没在乎陈情，继续倒豆子般说了下去。

“小泽小的时候，小提琴拉得特别好。但自从父母去世后，就再也没拉了。我其实最希望的，就是小泽长大以后做个艺术家。有演出机会便去演，没有就当自娱自乐，反正家里的钱也供得起他挥霍。可他却非要学金融，把他送出国后还非要闹着回来搅和集团的事……我对他的期望，倒是让小小这个孙女实现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向泽……也是想帮您减轻负担吧……”

“愚蠢啊……小陈，我问你，你觉得人生最重要的是什么事？”

陈情被问得一滞，眨眨眼答道：

“我……没想过。”

“爱你自己，然后找一个你爱的并且爱你的人，互相珍重，互相扶持，互相照顾。”

陆老爷子坐直身来，眼神逐渐恢复焦距。

“这件事，我只做了好了一半。如果我早点懂得这个道理，如果我能多爱自己一点，说不定，我还能再多陪淑英十年……”

陆老爷子忽然用那发亮的眼眸看向陈情，那汇聚起的光芒，直直地一路冲破到他的心窝里：

“小陈，这些话我也对小泽说过。但好像他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我再说一遍，专门给你听——

你记住了，好好爱你自己，好好珍惜爱你且你爱的人。这，才是你人生里最重要的事。”

陈情傻愣愣地看着陆老爷子，沉默地点点头，但心里却满是问号。

——陆董这么认真和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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