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潇听不下去了:“谢慎言,你何必如此羞辱人!”
华服青年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疼痛,他听见了陆潇的怒声,意欲扬一扬唇角,牵动颧骨的伤则又是一痛,谢慎行闭上了眼,轻轻道:“齐兄,麻烦你叫他闭嘴罢。”
谢慎言似乎更加确信了,宁淮就是被陆潇带走的。不顾身后的惨声,一扬弯刀,斩断了齐见思双脚上的束缚:“你替他叫什么屈,你若再不说,下一刀就不是落在绳子上了。”
“陆潇!”
齐见思面容沉静:“不要动怒,我没事。”
他隐隐使了个眼色,谢慎言此时的心境绝非正常,莫要同他据理力争。
殿内静下来了。
谢慎行的闷声,拳脚声,聒噪之声悉数消失。谢慎言脸色一变,扭头看向身后。
——一支杏花缠枝金簪,直直地穿进了宁贵妃的喉头。
“母妃!”谢慎行呆滞地跪在她身前,眸中血丝密布,几欲泣血。
她轻抚鬓发时,这支素净的簪子便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入了袖中,她一直在等,终于等到了这大好时机。
“行儿,你为何不听话。娘教你莫要顾及宁家的人,难道娘不姓宁吗?你不该受这些人摆布,更不该为了任何人受苦,行儿,记住了吗。”
冷淡的声音渐而微弱,虚无的意识剥离脑海,宁贵妃轻柔的眸光流转至一处,落在陆潇的一双眼睛上。
许多年前,一束白绫悬在了中宫横梁之上。
许多年后,谢慎行同样目睹着自己的母亲自裁于面前。
谢慎行眼眶通红,但也仅仅如此,他不会在此处落下一滴眼泪。
恍惚间数年前的景象重叠在了今日,谢慎言一阵头晕目眩,定定站稳脚跟后,迸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笑声,足足笑出了眼泪来:“宁妙容疯了!她疯了!”
听见生母的闺名,浓郁血气从四肢百骸倒涌于天灵,谢慎行已直起身,一脚踹地这疯子嘴角溢出了血。谢慎言不以为意,屈起食指,拭去星点血渍,前俯后仰地笑道:“你们愣着做什么!二皇子方才弑母,现在又想杀害兄长,还不将他就地制服!”
此刻齐见思已挣脱手上束缚,并解开了陆潇身上的捆缚,两人心照不宣地退至珠帘后,往地下暗格而去。
谢慎言心有魔障,决不可叫他继续疯癫下去。即便是遭人口舌,陆潇也已下了决定,必须先去搬宁渡的救兵,他与齐见思再去一一拜访朝中重臣,魏相、崔太傅、忠孝公……信也好,不信也罢,他手里这封密诏,今时今日必须得叫它重见天日!
既是兄弟又是死敌的二人正在僵持,陆潇于帘后悲愤交加地往前走,瞬息间一团宣纸滚落于他脚下,惊得他一哆嗦。
此处还有旁人!
陆潇低头拾起纸团,齐见思循着轨迹望去,骤然捏紧了陆潇的手。
陆潇来不及摊开手中这皱得不成样子的纸张,目光便已随着追了过去,这一看,教他的一颗心绑上了沉沉巨石,口中迟迟发不出声音来。
锦蓝华服染血,将谢慎行的一袭衣袍浸成了墨黑,疯子倒是聪明,知晓自己不是谢慎行的对手,又不愿让他早早地倒下,便命侍卫除去佩刀,皆以肉身应对。四个侍卫俱是不言不语,拳拳都往要害处落下。
谢慎言噙着笑,注意力悉数倾注在奄奄一息的谢慎行身上,不曾发觉一丈外的屏风后,一雪白少年正冷眼看着这一切。
任何人瞧见,都要怜惜地上的青年着实是狼狈万状,而这恰好顺了谢慎言的心意。他抬手屏退侍卫,向前走了两步,道:“论拳脚功夫,你还不算太废物。”
谢慎行连指尖上都布满了鲜血,在谢慎言看不见的地方,费力地朝前方摆了摆手。
“疼吗?疼就对了。凭什么你就可以永享安逸,而我却要在暗无天日的冷宫里过上整整二十三年!”
他终于吐露出埋藏已久的忿恨,长久的不公磨灭了谢慎言最后的清明。谢安是罪魁祸首,因他获利的每个人都是一丘之貉,让他给谢慎行一条生路,绝无可能。
“斩草除根,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比谢安要更能感同身受。若是今日不要了你这条命,再长出一茬草来,岂不是作茧自缚。”
炉鼎内香烛燃尽,垂下香灰碎屑,谢慎言在心中道:“宁淮,切莫生我的气。”
他甚至可以依着宁淮的,留宁渡一条命,却是必须要杀谢慎行的。
先是从言语凌辱到身躯,凌辱完了还要了这对母子的两条命。
谢慎言这一场戏演得教人叹为观止,眼见着他忆起在弋阳府的那一夜,再一次提起了那柄弯刀,目光阴沉,忽地往一旁扫了一眼,惋惜道:“他俩跑了,你看,如今再没有能救你的人了。”
陆潇抚平纸团,上书:“我有打算,切勿妄动,宁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