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开口,齐见思便起身离开书桌,伸手拨弄了一下陆潇微乱的发丝。细长的手指顺着发丝,一路向下,最终落在了肩颈处。陆潇攥着他胸前的衣料将人拉了下来,对着齐见思的鼻尖蹭了蹭,眯着眼睛道:“生什么闷气呢?”
齐见思不吭声,一张漂亮的脸像是冰雪铸就,泛着冷意。
陆潇往一旁挪了挪,手指搭在齐见思的手背上,啄木鸟似的一会点一下。两人挤在一处,默契地一同修炼着闭口禅。
这人啊,若是铁了心不愿开口,旁人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陆潇自然瞧出齐见思正魂不守舍,然而车夫早早的听了齐见思的叮嘱,陆潇回来的迟,也没能套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他叹了口气,两只手覆于齐见思脸颊上又捏又揉,可惜齐见思不像宁淮一样生了张小圆脸,摸着手感多少不如肉多的舒服。那双作乱的手没能为非作歹多久,就被齐见思给扣着手腕拉了下来。
多说废话无益,陆潇懒懒散散地往后一靠:“待会同伯父伯母用饭,你可别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了。”
早几个时辰窗外还是明日高悬,陆潇语毕,近身于窗前,细细密密的春雨压着绿叶,流入泥土中。齐见思盯着他出神,陆潇轻轻一笑,细白的掌心覆在他手上安抚地拍了拍:“出去吧。”
齐见思垂眸,不轻不重地握住了那只手:“再给我一段时间。”
檐下雨滴落窗棂,春雨绵密湿润,带了一阵微风,穿过两具身躯间的缝隙。
“你这样说,”陆潇假意发怒抽出了手指,“我会以为你要始乱终弃。”
齐见思忍不住捏了一下他的脸颊肉:“胡说八道。”
“猜一猜嘛,既然你都否认了,那我就放心啦。”陆潇翘起嘴角,猝不及防地捧着他的脸亲了一下,飞快地离开了书房。
幸而叫齐见思担心之事短期内并未发生,孟野做贼似的在齐父齐母院外转了一个多月,更是糊里糊涂地将院里伺候的人盯了个遍,也没瞧出究竟有谁不对劲。
当齐见思整日整日地忙着查陆雪痕之际,短暂的春日渐渐走到了末尾。
街巷里人迹寥寥,多是女子在闲逛采买,而无数少年人正踌躇满志地立在开阔的白墙之前。更多的青壮年男子,则是心思各异地坐在客栈里,等候前来报信的小厮。
春夏之交,恩科放榜。长安城的客栈人满为患,学子三三两两围坐于大堂内,屏息以待第一个冲进来的会是谁家的小厮。
倏地一名瘦猴般的少年人踉踉跄跄地挤了进来,惊声叫道:“公子!中了!公子!你中了会元!”
人群中一蓝衫男子惊而站起,诸人艳羡的目光尽数投在他身上。他看着还不到三十岁,大约才考了两三回便中了会元,而清流客栈里不乏五六十岁仍然远赴长安赶考的老举子。头名已是他人囊中物,还剩三百来个贡生名额,一时间堂内嗡声阵阵,无数学子汗湿青衫。
长安城内几十间客栈都在上演着同一出戏目,陆潇在宫中绘声绘色地讲着途经客栈时的所见所闻,允康帝抚须聆听,时不时发出短促的笑声。
允康帝轻叩手指,规律地敲击着案桌上的描金摆件,逗弄他道:“那你呢?朕记得崔老可是一早就在数万份答卷中瞧上你了,夺得会元有如探囊取物,众人皆知会试与殿试的排名年年均是相差无几,你可曾有什么念头?”
“陛下这可又要揭臣的底了。”陆潇故作烦恼,叹息道:“当年臣进宫复试时险些被剥去殿试资格,差一点儿就不能站在这同陛下说话了。”
金殿传胪是美名,复试时有人有眼不识英才,不过是四年前旁人谈起陆潇时,茶余饭后连带着他的状元身份一同对比罢了。
复试那日陆潇姗姗来迟,倒也并非真的错过了正时,却被一个同考官抓着训了好长时间的话。
陆潇只觉莫名其妙,与那考官分说了许久,反而误了一刻钟,那同考官好说歹说非要剥了他的殿试资格。陆潇年轻气盛,一气之下中了圈套,当场拂袖转身。崔誉亦是那一年的主考官,被此处动静惊动而来,屏息听了二人争辩,待到陆潇意欲离开时,忽地出现拦住了他。
陆潇不知这老者的身份,含糊地唤了一声见过大人,不作他想地迈开了腿。
谁知崔誉竟非要问他的姓名,陆潇忍着怒意道:“学子陆潇,今日先拜别大人了。”
崔誉耷拉着的双眼骤然发亮,匆匆问道:“可是单耳陆,潇洒的潇?”
陆潇扭头看了这老者两眼,困惑点了点头。
原先神情恹恹的老者顿时露出了笑意,再三向他保证,让他安心作答,无需担忧此处之事。陆潇将信将疑,但也不好拂了旁人的好意,便复返殿内,得以继续作答。
至于那同考官有个颇有几分才学的外室子,正是当年会试的第三名,这都是后话了。
“胡说,依崔老的性子,若是阅卷时没能看见你的,定要去翻看你的籍贯,找到家里去。”允康帝想起这么一出旧事,思绪登时飘得更远了些。
殿内香炉不知添了些什么,燃出一股清淡的药香,允康帝神色微凝,淡淡道:“今年殿试安排的早了些,不知朕能否得见一两个不拘泥于读死书的学子。”
“四百贡生,复试中削去一些,犹有众多学子能得以面圣,陛下定能从其中择出优异之人。”
“陆潇,你如今站在朕身边,还能否记得当年殿试时说的话。”
陆潇顿了顿,与当日不同的是,此刻他微微抬起了头,坚定道:“没有人生来便熟读圣贤书,父母生养,师长教诲,赤子是在一日一日的切磋琢磨中而成人。每个人活着,无论是何出身,面前都有一条路要走,为人为官,均是在不断摸索着一条至诚之道,赤子既已成人,又何必抓着那颗不经人事的心不放?臣依然认为,赤子之心是人生而有之,而至诚之道,则是举步维艰。”
面上皮肉紧绷,他并无半分松懈,撩起衣摆伏膝道:“臣此言过于世俗,违背圣贤,然句句均是肺腑之言。若是惹陛下不快,是臣的罪过。”
允康帝忽地笑出了声,抚掌道:“好一个举步维艰。”
他不由分说命陆潇起身,深刻的面容上流露出叫人费解的神情。
“你说得对。朕与谁都不在同一条路上,旁人又怎配叱责朕的不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