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瞧瞧这账本。”陆潇将册子递到他手里,齐见思才智天资从不输他,不过数刻便翻完了那本薄薄的账册。
齐见思道:“确实没什么错处。”
陆潇复又将另一册书抽了出来,晾干的纸页是不平整的,夹在书页中再显眼不过。齐见思拨开翻到那几页,再看了看账册,瞬时领会到陆潇的意思。
齐见思出身清贵世家书香门第,父亲祖父都是满腹经纶,母亲是翰林之女,亦是饱读诗书。他本可以不参加科考,仍是上了科场,为齐家又添了一份荣耀。
本朝高官世家子弟无数,其中不乏许多附庸风雅者。齐见思的祖父晚年后醉心书画,常有讨好之人送上自称是唐宋大家遗迹的字画,其中大多是仿制伪造之赝品。他虽对此不太感兴趣,却也难免耳濡目染,得了一二鉴别真假之法。
齐见思道:“应该是用红茶煮水刷了一两遍,做得很是细心。纸张作伪之人只求骗过外行人,纸上浮墨仍在,又卷了页脚,不细看确实瞧不出问题。”
得了齐公子的鉴别,陆潇证实了猜想,淡然一笑:“前几年的账册内容倒是比你手中这本仔细些。”
齐见思将账本搁在桌上道:“不必看其他的了,真真假假混作一处才教人难分辨,然这一本是确确实实用来蒙骗你的。”
陆潇点点头,转而道:“不说这个了,证据就在眼前,再多看不出什么来。昨夜闯进客房之人,除却黑衣佩剑,你对他还有些别的印象吗?”
“……我不知道,”齐见思身子又绷紧了些,提到昨夜刺客,他多少有些气闷,“他踏窗进来之际,我便发现了,但瞬时又发现四肢不能动弹,只得装作睡熟。那人似乎发现我在装睡,轻笑一声,剑就朝我而来,之后的事你都晓得了。”
陆潇怒火蹭蹭:“他居然笑你!”
突如其来的怒气让齐见思哭笑不得,陆潇接着分析道:“他自以为对一切了若指掌,才会在你第一天到云州就下手,甚至还对你装睡嗤笑出声。再者此人定然极其熟悉府内事宜,不然不会在我……”
陆潇忽而一顿,脱口而出一个名字。
杜子修。
齐见思示意他继续说,陆潇却骤然陷入沉默。
对云州府足够了解,可以自由阅览卷宗,有能力伪造账本,与驿使信客均有来往,亦能够连同守仓库的侍卫一起来骗他。知州在云州境内是最高的官职,而十几年不曾升迁的杜主簿才是最熟悉这里的地头蛇。一个十年才坐上公堂的人,短短数月间却要亲手将得之不易的东西交予一个比他少活二十载的后生。样样都能对上号,但杜子修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或者说,他这样做是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陆潇上任知州不过两月,纵使发现了什么苗头,就算是真的将云州搅了个天翻地覆,他亦可将一切推到前任知州的头上。杜子修将他桎梏在这里,兴许是想他知难而退,老老实实做上几年傀儡皇帝再同前任知州一样离开?而陆潇第一天就暴露了钦差来此与他有关,刺伤齐见思则是与他的警告?
那杜子修又为何要撞倒茶盏教他发现端倪,还是他的猜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杜子修并非那幕后的翻云覆雨手,他只是在提醒陆潇,而这地头蛇则另有其人。
如若这一推测才是正确的,那又会是谁,老迈的穆通判,被家事牵绊的董未武,还是与杜子修极不对付的钱忠斌?
陆潇神情凝滞,思索许久,齐见思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问道:“陆潇,怎么了?”
夜风穿过,陆潇意识回笼,起身拢紧窗缝,将浅色窗纱拉了下来。他神思恍惚道:“我有许多事情都想不通,若真是杜子修所为,那他所作所为前后矛盾又当何解。若不是他,反推其他几人,似乎又都有几分可疑。我暂时想不明白……”
月色被拦在窗外,唯有屋内幽幽烛火尚在发亮。没了夜风吹拂,那火光稳定许多,不再忽明忽暗。
齐见思凝神望向他:“你莫要太过紧张,那人一次出手警告不成,定会再寻机会。你我这些日均在一处,不愁抓不住他的马脚。至于他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这人还是个未知身份的人,不用急着剖析未知之人的想法。既然你疑心杜主簿,那这些日子便多花些心思盯着他,其他人我也会让孟野带几个可靠的侍卫注意着。”
陆潇应道:“小野可以,他对你挺忠心的。”
他随着小叶子的称呼,也称呼孟野为小野。
齐见思微微一滞,面色随之冷了下来。
陆潇没瞧出哪里不对,继续说道:“你说得对,若真是杜子修,他再度出现在你我面前,我必定能认出他来。接下来几日我们就一切如常,多留心府中之人。我们亦可出言试探,装作证据确凿,让他们觉得你我心中有数,眼下是在瓮中捉鳖。”
陆潇一个人都能说得热火朝天,坐着的齐见思只应了声好,然后就开始说不早了该睡觉了。
好像有哪里出了错,陆潇察觉不出,自觉地凑过去要扶他,一边说道:“对的,你伤还没好,早些休息吧。”
齐见思却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帮助,独自往床边走去,口中说道:“两张床榻离得近了些,明日还是寻人来挪挪位置的好。”
陆潇确实先齐见思一步看见了屋内的摆置,依他的脾性,让他规规矩矩的挪开才是说梦。陆潇心中咯噔一声:“也没有多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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