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根棒槌今日变成了灵巧的棒槌,允康帝这下彻底被堵住了嘴无话可说。
然齐见思年轻位高,巡盐使不过六品小官,允康帝先是应了他的话,后又觉似乎有些亏待了齐见思,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道:“巡盐使品阶太低,齐卿兼任此职有些不合礼法。此行你便称作钦差大臣,巡盐归作其中一项,顺路瞧瞧这盐运几地的百姓都过得如何。”
齐见思目的达成,拜谢道:“谨遵陛下圣意。”
齐见思先斩后奏,回府后又如法炮制去唬他老子,如此一来两头都给糊弄全乎了,惟有齐策被坑去上朝气得连茶都喝不下去,还怪不到儿子身上。
自陆潇千辛万苦传出信函起,历时大半个月,至允康帝下达圣旨到平、南、云、永四州止。
陆潇未能收到宁淮的回函,心凉了又凉,只道自己不知何时才能解这云州的困局,亦或是根本解不开,惟有装聋作哑才能平安度过任期。然峰回路转,他出不去不代表旁人进不来,陆潇心说,车到山前必有路,真是大实话。
圣旨抵达云州府衙那一刻,陆潇吃了两碟雪团庆祝,次日以直呼牙疼告终。
杜子修与他闲聊,笑言在这云州多年,还是头一回一年间见着两个从都城来的官员。他未曾窥见过天子圣颜,每每总是羡慕陆潇年纪轻轻就能面见圣上。
陆潇这些天也算对这云州府衙的几个老人熟悉了些,主簿杜子修年近四十,原先的知州事必躬亲,若不是前些时日告老还乡,杜子修十几年来也没机会坐过公堂。通判穆学政年事已高,人人都唤他一声穆老,自从陆潇来了云州,更是闲散地每日养花遛鸟,幸甚乐哉。
底下还有两小吏,一姓董,眉目阴沉眼下泛青,小叶子打听说是家中不睦,整日亦是郁郁寡欢。另一小吏姓钱,像是与杜子修有些不对付,陆潇一来便打定了主意要抱这更年轻的大腿。
陆潇原是懒得理会杜子修的中年心事的,现下心情好了些,便与他说道,自己在京中官职亦是不高,隔得远远的,大多数时间是看不清楚殿上的允康帝的。
杜子修哈哈大笑,同陆潇探讨起了这位从长安来的钦差会是几品大员,说不定与同做过京官的陆潇还是旧识。
陆潇心中对云州府衙的大部分人都存着戒备,杜子修与钱忠斌的嫌疑最大,平日里与这两人说话时都在心里打了草稿才能说出口。陆潇随口糊弄过去,只言钦差大臣到了便知。
嘴上说是这么说,陆潇心中亦是在盘算着允康帝究竟会派谁来。
他做官时间不长,近日刚接触到盐运相关,只知有巡盐使一职,且三载未履行职责,并不知这巡盐使原是由御史台的人兼任的。圣旨上又言,钦差除却察看盐运一事,亦包括四城治安,百姓日常,府衙财政等等。
陆潇理所当然地猜测,恐怕是要与他原先的顶头上司徐章盛会面了。徐章盛此人虽极其识时务,说白了就是擅长看人下菜碟。但他在根本是非上还算清醒,若是云州内里真有乾坤,官商私相授受,多半不会放任自流的。
陆潇垂眸笑了笑,或许是他自作多情,但他相信临行之前,御史台齐中丞绝不会无动于衷。至少这位钦差的云州之行,能让他与齐见思联系上。
杜子修见他不再开口,倒也知情识趣,起身说自己该回去了。陆潇应道:“那本官就不送了,杜主簿好走。”
桌角尖尖,杜子修匆匆起身,回身一晃撞到了桌角,哎呦一声叫了出来,茶盏应声滚了一圈,碎在了地上。陆潇连忙站起来,问道:“杜主簿没事罢!”
杜子修连连摆手,赧然道:“没事没事,怪杜某粗枝大叶,叨扰陆大人了!”
他自觉失礼,急急忙忙退了出去。陆潇低头,瞧见茶渍在纸张上洇开,小叶子拿绢布将茶水细细擦去,顺手把书册带去院里晾了晾。陆潇毫不在意,重新从架子上抽了本书,继续用来消磨时间。
刚至六月,窗外热气氤氲,路旁绿柳依依。
兵卒开道,车队浩荡,自长安一路而来的钦差大人气势磅礴地朝城门逼近。
三月前尚是初春,花开时节,草长莺飞。陆潇内着薄衫,外边一件青色长袍,仗着路上多在马车内,不怕受冻地就来了云州。
两月后春意渐消,陆潇带着云州府衙一干人等,去迎这钦差大臣。
杜子修小声道:“陆大人,这阵仗可真是气派。”
陆潇尚未开口,那小吏钱忠斌就巴巴地凑了上来:“下官真是有幸,接连瞧见两回这样的场面。”
陆潇头抬也不抬,懒得管这一对不知是敌是友的冤家:“钦差就在眼前了,两位都少说几句罢。”
那体面的车队在城门一丈处停下,车夫掀开锦帘,一结实少年身形敏捷,从马车里跳出来,迅速拿出矮凳。陆潇眉头微蹙,那少年堪堪露了半张脸,却有几分熟悉。
陆潇鬼使神差地抬起头,紧盯随后从车内跨出来的人。
清瘦莹白的手指掠过横轴借了三分力,墨蓝长袍上绣着繁复的仙鹤纹络,腰间佩着白玉,墨发整齐束于金丝冠中,任路途颠簸,仍纹丝不乱。正如他这个人一般,清冷雅致,只可远观。
身旁众人皆伏地而跪,口中直呼恭迎钦差大人。陆潇怔怔出神,随众人一同躬身曲膝,那人却已走到他面前,捉住他的腕子:“陆大人,别来无恙。”
陆潇望进他冷淡的凤眼里,不敢仔仔细细地看眼前这人,慢慢地笑了:“云州知州陆潇携云州府衙众人,恭迎齐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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