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外表看起来就是个乖乖女孩，梳着整洁的马尾，穿着干净的校服，素面朝天，青春洋溢，和前几次看到的女孩判若两人，几乎认不出来这就是甄艺。
那蒋百里为什么认出来了呢，因为他不叫“几乎”……
他能从女孩身上感受到熟悉的冷漠与敌意，尽管他不知道这份心情的根源是他本身还是甄艺恨屋及乌，事实就是，面前这个女孩憎恶着他。
“找我什么事，说吧。”蒋百里不欲废话。
甄艺回头，“你很赶时间？”
蒋百里点头：“我还有五张卷子要做。”
“……”
甄艺打量他半晌，讥讽一笑：“他还真上心，把你教得挺好啊。”
“有事说事，夹枪带棒的没意思。”蒋百里很干脆。
甄艺不再看他，转而把目光投向了病床上的人，声音也放轻了许多，“你知道，他是谁吗？”
蒋百里早就注意到病房内的异样，床上躺着一个人，像是睡着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直到能看清床上人的模样。
与甄艺七八分相似的脸，让他不过片刻就确定了这个人的身份，甄辛。
甄艺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没有露出一点惊讶，了然道：“他告诉你了。”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哥是怎么躺在这儿的？”她扯着嘴角笑，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蒋百里答得冷血：“跟我无关的事，我为什么要知道？”
不是不好奇，只是不想在这时候好奇。
甄艺不再看他，转过头轻轻地给甄辛压了压被角，兀自开口讲故事。
“我们俩从小没爸没妈，轮流在各种亲戚家借住才长到了今天这么大，很多时候我觉得他不像我哥，更像是我爸妈，婆婆妈妈，管天管地，本来是我最看不上的那种性格，可除了他，也没人对我好，他讨厌我打架惹事，可他在学校被人欺负，也只有我帮他报仇，我们虽然性格不合，可是谁也离不开谁，他现在这样躺在这里，跟死了没什么区别，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可怜，也不觉得他可怜，我恨透了他的愚蠢，也恨透了那个让他变成这样的人。”
“他是在高一认识陆方亓的，他说这是他最好的朋友，虽然表面上冷淡了点，却是个值得交往的人，我哥是他唯一的朋友，对他的好不比我这亲妹妹少，眼里心里全是这个外人。那段时间他真的很开心，我也没察觉什么，直到有一天他开始变得沉默，人也越来越敏感，我才发现不对，逼问他发生了什么，他死咬着不松口，我气不过，灌了他一瓶酒，你猜怎么着，他醉得稀里糊涂，居然告诉我，他很痛苦，因为陆方亓不喜欢同性，因为陆方亓疏远了他。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喜欢的，一直都是男生，只不过他隐藏得很好，从没表现出来过，这次要不是我强逼，他一样什么也不会说。我劝他放弃，他却真把自己当情圣了，甚至蠢到几乎搭上整条命去救他，可结果呢？他只是个可笑的傻子，别人对他一句实话都没有，他却掏心掏肺，差点死得不明不白。”
“陆方亓做了什么？我哥躺在重症监护室的时候，他连个人影都见不到，我哥为他变成植物人，他连一点点愧疚都没有，我哥几次险些踏进鬼门关，他却不闻不问，照样过他的舒心日子。你说，凭什么？我凭什么要让他活得毫无负担？”
蒋百里看着病床上仿佛正沉沉入睡的男生，心里一时说不清什么滋味，沉声开口：“你怎么知道，他活得没有负担？”
“滨城陆家的长子，陆叶两家精心栽培的继承人，人命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一笔钱就能买断的吧，你觉得，这样的人会有什么负担？”甄艺倏然转头，像是在质问他。
猝不及防听到这个消息，蒋百里明显愣了几秒，努力消化着这几句话。
他愕然的表情取悦了甄艺，她笑得嘲讽，“怎么？他没有告诉你这些？看来你们也没有那么亲密。”
蒋百里表情有些难看，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干过的一系列好事，包括但不限于打断陆方亓弟弟的胳膊、差点殴打陆方亓父亲以及痛斥陆方亓爷爷……
地球是个圆，把你我相连，世界真小！
甄艺误解了他的表情，不屑中夹杂着一丝幸灾乐祸：“他果然还是这样，根本没把你当朋友。”
蒋百里早就厌烦了她这样的说话方式，跟宫斗似的，一时没忍住，张口就把话堵了回去，“对，他根本没把我当朋友。”
甄艺还想说什么，被他打断：“你也别忙着讽刺人，你今天把我叫过来，又特意抖出这么多隐私，打的什么主意我很清楚，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我跟他怎么样你管不了，别再找我了，你没权利控制任何人。”
说完，蒋百里长出一口气，转身利落地走出了病房。
甄艺追出来，“我哥想要的，我都会为他好好守住，其他人别想碰！”
蒋百里脚步一顿，突然笑了，“有句话，我忍着，在病房里没说，现在既然出来了，我就必须让你明白，一个你可能不太爱听的事实。”
他转过身来，盯着甄艺，眼里没有一点笑意，一字一顿道：“他是没把我当朋友，你哥把他当什么，他就把我当什么。”
话音刚落，他就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踏出医院大门，蒋百里伸手挡了挡愈渐刺眼的阳光，微眯着眼等待眼睛适应强烈的光线，眼前恍惚又出现了那躺在病床上的身影。
苍白的脸色，几乎没有起伏的胸口，微弱的生命迹象。
很像那时候的蒋爸爸，幸运的是，他一个月后就醒了。
蒋百里想，原来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
他拿出手机，打开相册，盯着照片里笑得开怀的陆方亓看了会儿，骂了句“笑你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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