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紧张。”方沉抬头看了眼天色,“既然选择不入轮回来了这里,那应该有人告诉你这里的规则了。”他正回头,笑不像笑,谢颖的心跟着一块沉下去,听见方沉说,“每一次天黑都是一人的死亡。”
……
在“人间”分为两类人,生前犯下罪行,死后接受惩罚的人,和他们——自愿选择不入轮回,成为“魇”,化作死后的厉鬼,囚笼里的犬。
他们和那帮死人不同,自愿来到人间做执行惩罚的“魇”,不会忘记生前事也永远无法走出人间。
生没有自由,死也同样。
后来谢颖也见到了聂时。聂时太沉默了,总是突然出现在方沉身后,谢颖被他悄声无息跟在后面的举动吓到过很多次,方沉却习以为常,有时还会假装没发现,任由聂时跟着自己。
谢颖害怕聂时,如同第一次面对恶念会颤抖一样。她对聂时产生恐惧。
“你不要躲着聂时啊。”又一次执行任务归来,方沉忍不住提醒,“他其实不难相处。”
鬼才信。
谢颖没接话,默不作声看着聂时走过来,将他们两个人隔开,又看到方沉侧过头对她偷偷眨眼睛。
分明是在纵容聂时。
她无话可说,想立马远离这两个死人。
在谢颖的记忆里,方沉很少杀恶念,他更擅长伪装,混在一群死人里面,不动声色地指引他们走向亡路。谢颖算是他教出来的,可方沉装无辜的本领她怎么也学不会。
她以为方沉不擅长杀恶念,从来不会主动杀死它们,除非必要不然多数情况下都会视而不见。
她刚刚来这里时也被那些丑恶的怪物吓得不轻,因此尤为不解聂时怎么能那么强,瞬间杀死三四只恶念,眼都不眨一下。只有面对方沉时聂时的话才会多起来,会低下头和方沉交谈,还会缓慢眨眼睛,睫毛落下一小片阴影,乖顺得不像话。
他只听方沉的话,只会杀恶念,骗不了那些疑神疑鬼的死人也不屑于欺骗,是精准杀戮的机器,是“恶犬”。
谢颖从未问过方沉和聂时的死因,也曾有过好奇,但在人间询问别人的死因或者生前事都是禁忌,除非别人主动说,不然它就是一堵墙,严丝合缝高高矗立在眼前。
方沉太开朗了,那么阳光,谢颖实在想不到他为何不入轮回。他应当属于真正的人间,属于欣欣向荣的世界,而如今他埋于地下,在无数个黑夜里穿行。
直到乔然到来。
那个古怪的少年,不受管束,永远把自己搞得鲜血淋漓的男孩子。
乔然刚来人间的时候有多大?十八?十九?或者更小。他的时间随着他的死亡而停止了。
谢颖怀疑他的智商也是。
因为这个不安分子,执行任务的时候没少出岔子,他不屑听方沉的话,同样惧怕聂时,就躲着这两个人。
直到有一次他引一群恶念在城市边缘聚集,吓坏了那帮死人。谢颖还记得那天夜里凄厉的猫叫声和人们崩溃的呐喊,两种声音交错,撕扯人的头皮。
那是她第一次见方沉那么生气,勉强稳住那帮人,耗到他们的休眠时间,怒气冲冲地杀过去,仅用一把匕首就解决了七八只恶念。直到那一刻谢颖才发觉,方沉完全有能力杀死恶念也并不惧怕它们,只是很少那么做。
快近日出的时候,聂时撕开眼前最后一只恶念,随即侧过身。一只手直接伸过来抓住乔然的衣襟将他按在地上,方沉那双总是盛着笑意的眼里结了冰,锐利刺骨,一字一句认认真真说:“我会再杀死你一次。”
乔然也是一阵错愕,没想到一向好说话的方沉会有这般模样,但很快他笑起来,歪过脑袋瞅向别处——果不其然,那只黑白色的猫就晃着尾巴蹲在他们不远处。
乔然说:“我只是想试试违反规则会受到什么惩罚。”
“你不会想知道。”方沉沉着脸,“你应该明白的吧?你已经不能再死一次了。”从选择不入轮回的那刻起,他们就无路可退了。灵魂已经没有归处,再退一步是彻底的粉身碎骨。
乔然沉默了一下,分明明白方沉的意思却还要故意激怒方沉,扭头冲那只猫眨眨眼,“你看,它在看呢,你要是殴打同伴会不会也受惩罚?”
方沉一拳打在他脸上,用行动证明不会。猫咪愉悦地叫唤一声。
——它是监视者。
“不入轮回即原罪。”谢颖看到方沉将手指按在自己的咽喉处凹下去,一个全新的陌生的,笑容带着嘲讽的方沉,“所以我们要在这里亲眼看着这些有罪之人死去。”
这是不入轮回的代价,是他们要尝千百次的罪责。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人选择留在这里。
“乔然,不必瞎折腾,你已经在受罚了。”他说着松开乔然的衣襟,转头走掉。
聂时暼了谢颖一眼,脚步踩在乔然手边,难得主动说话:“天要亮了。”
方沉与谢颖擦肩而过。谢颖看到方沉垂下的眼睫和冰冷的眼神,那眼神太过熟悉了,她曾多次见到——在另一个人眼中见过。大脑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向他离开的方向转去,她想她是不是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方沉。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来到人间多久,这里的时间混乱不堪,白昼夜晚仅在刹那间转换。那么方沉和聂时呢?她刚刚来到人间见到的第一个同伴就是方沉。他们又在这里呆了多久?几年或者几十年?就这样无休止地存在于此……
方沉对这里的规则了如指掌,常常提醒她不要触犯规则,监视者时刻跟在他们身边,一旦犯错就会受到惩罚。
那么惩罚究竟是什么?
她看向半撑身子坐起的乔然,忽然觉得他的好奇不无道理。
踩在冷硬的沙土上,硬沙砾咯脚,谢颖却感到自己踏空了,马上就要掉下去又被堪堪拖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