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得到的赏赐,不过是三丈白绫。
她坐在琴案前,以泪洗脸,抚琴哀哀吟唱: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而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闾青萝唱至此,殿门一把惋惜的声音悠悠响起:
“何处佳人来,
玉步轻轻临。
魂散不复聚,
憔悴独一身。
曾许朝暮见,
为新忘故人。
绝迹不露面,
别恋两相亲。”
顾倾城音落,跨步进来。
闾青萝仿若未见的,继续弹唱。
顾倾城又看着一边抚琴,泪流满面的闾青萝,感慨道:
“曾经金屋藏阿娇,
幽居长门血泪流。
屋在人空起秋尘,
明月难照冷宫人。
长门赋,道尽阿娇尊荣失宠后的悲凉,可是,她不过是贪一点儿帝王的爱恋。
而你闾青萝,却是贪恋权势,心如蛇蝎,这冷宫,还真是你最好的归宿。”
闾青萝一直自顾抚琴,自弹自唱。
“蹦!……”
她手指间的琴弦,终于“蹦”的一声拨断。
终于,她忍不住,一双柔荑啪的一下重重打落琴弦,停了下来。
冷然的瞅着顾倾城,站了起来。
曾经雍容优雅的脸上,此刻弥漫着浓烈的憎恨之气。
“你这小贱人,是来看本宫,如何悲惨吗?!”
闾青萝紧握拳头,咬牙切齿道。
顾倾城看看那悬挂梁上的白绫,带着冷嘲,语气疏离:
“故人之女,怕娘娘思念姐妹心切,不知何时,便去和姐妹们相聚,故来送娘娘一程罢了。”
闾青萝勃然大怒:
“现今没有本宫,皇后娘娘也随时被废,以后大魏的后宫,便是你顾倾城的天下?你可是得意了?!”
顾倾城不由得冷笑,摇着头,睥睨的看着闾青萝:
“闾青萝啊闾青萝,你还真是无的放矢。
我又不是后宫的妃嫔,更从不和任何人争宠。
你把我顾倾城,看成你争宠的眼中钉,是否搞错了对象?
你们为那皇后宝座,争得头破血流,不惜踩着一堆堆的尸骨,攀爬上去。
却以为我顾倾城,就稀罕么?”
“别装清高了,谁不稀罕皇后宝座。顾倾城,如今没有外人,你何必,再假惺惺!”
闾青萝嗤笑。
“好吧,我告诉你,我不清高,我也稀罕皇后宝座。”
顾倾城柔和的笑道。
“呸!”闾青萝睥睨的碎了顾倾城一口,“终于,还是露出狐狸尾巴了吧?!”
“但我只稀罕,我夫君的皇后宝座,而不是当今陛下的,皇后宝座。”
顾倾城煞有介事道。
“……你,你夫君的皇后宝座?”
闾青萝有些不明所以的蹙眉问。
随即,又带着满满的悲凉道:
“明媚鲜妍能几时,
花谢花飞花满天。
一朝春尽红颜老,
红消香断有谁怜?
顾倾城,别以为你现在倾国倾城,有副好皮囊,就被所有男人捧在手心。
一旦人老色衰,你便会像本宫这般,尝到被爱人,弃如敝履的痛苦滋味!”
顾倾城一副恍然,认认真真的看了她半晌:
“确实,以色侍人,终究悲哀。娘娘当年,也算有倾城之貌……”
“当然!”
闾青萝略抚抚自己的发髻,昂起曾经高贵的头。
再不无自负道:
“每个女子,都有青春少艾之时,本宫当年,更有倾城之姿,不是只有你,才倾国倾城!”
顾倾城微微浅笑,将方才未说完的话继续讲下去:
“只可惜,娘娘即便有闭月羞花之貌,却心如蛇蝎,可惜了老天爷,给你这副好皮囊!”
“你这小贱人,你是来侮辱本宫,在本宫的伤口上撒盐的?!”
闾青萝依然盛气凌人的咆哮。
顾倾城慢慢踱步到那梁下,伸手抚摸拉扯一下那白绫的材质,悠然叹道:
“闾青萝,你为了一步步攀上权力之巅,不惜吊死自己的亲妹妹,害死那么多无辜之人。
陛下赐你白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白绫,还真是赐得恰当!”
顾倾城说到最后,显得还算满意的点头。
“顾倾城,本宫撕破你的脸,看你能得意到何时?”
闾青萝恼羞成怒,想扑过来厮打顾倾城。
被顾倾城轻轻一闪,就飘开了。
顾倾城看着她状如疯妇的样子,脸上有抹怜悯,又带着憎恶:
“闾青萝,你如今还风韵犹存,可见年轻的你,是如何的貌美如花。
而你又聪明善谋,心思缜密,陪王伴驾,本应知足常乐。
可惜你贪得无厌,心狠手辣,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顾倾城最后那句,是以唱戏曲的调子,唱出来。
闾青萝疑惑的瞪着意味深长的顾倾城,有些朦朦胧胧,感觉被她算计的意识。
“……你,你说什么?你给本宫说清楚!”
闾青萝眯起眼睛,略显苍老的眸眼里的怨毒,恨不得毒杀一切活物。
稍顿,她似乎想到什么,旋即紧张的问:
“顾倾城,是否你母亲死前,告诉你奶娘什么?你知道的,是否不仅仅是那些信件?!”
“你说呢。”
顾倾城漫声道,悠然的捋着胸前的一缕秀发,似笑非笑的斜睨着闾青萝。
又浅笑着问:
“在娘娘的精算里面,觉得我母亲,会知道更多么?”
闾青萝喉咙干咽了一下,撇撇嘴,懒得去瞧顾倾城那令人羡慕妒忌恨的脸。
顾倾城再嘻嘻一笑,语音带着戏谑:
“娘娘,枉你聪明一世,却做贼心虚,你好好想想,这世间上,真的有鬼魂,回来索命的么?”
“你,你你你,……你是什么意思?!”
闾青萝震惊的看着顾倾城。
忽地倒吸口冷气。
此刻灵台陡然清明,颤抖而不敢相信的喝道:
“难不成,难不成,是你……是你搞的鬼?!”
顾倾城瞥了闾青萝一眼,也不回答她的问题。
只对着屋梁,悠然道:
“青烟姨母,母亲,外祖父,舅舅,香秀……倾城终于,为你们报仇了。”
闾青萝一下子懵了。
又扑向顾倾城,却被顾倾城轻轻一闪,她又失控扑倒在地上。
头发凌乱,如鬼如魅,拍打着地板,不甘心的叫:
“顾倾城,你给本宫说清楚,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倾城一挥大袖,手抓起白绫,腾空而起,轻飘飘的飘起来。
像个幽灵般,在空中幽怨绵长的哭道:
“青萝姐姐,是你害死了青烟,你下来陪青烟……”
“你!!!”
闾青萝一下子梗住。
目眦尽裂,死死的瞪着顾倾城,怨毒的眼眸,恨不得吃了她!
眼神若是刀刃,顾倾城早已成灰。
至此,闾青萝总算明白了一切。
知道确确实实被那小贱人算计了!
她气得血液翻滚,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噗”的喷薄而出。
怨毒的看着顾倾城,模样甚是人,咬牙切齿的厉叫:
“……本宫真的好笨啊!竟然是你!是你这贱人!
是你毁了本宫!毁了我闾氏一族!本宫好恨,好恨啊!!!”
顾倾城飘落下来,居高临下,睥睨着闾青萝,语气如刀锋般冷锐:
“娘娘,并非倾城毁了你,是你自己,毁了自己!”
闾青萝不甘心的拍打地面,追悔莫及,怨毒的骂道:
“本宫早该料到,青烟那蠢货,会把一切告诉她好姐妹!
本宫应该在她生下余儿,就立刻吊死她!
而不是让她再多活几年,让她有机会出宫,把一切,告诉王碧君那个贱人!
本宫自诩杀伐果断,却终究,念在姐妹之情,优柔寡断!
若早一步了结了她,就不会有任何消息外露!本宫也不至于,被你这个小贱人算计!
本宫苦苦经营几十年,却败在一时的心软上!
我好恨,好恨!好恨啊!!!”
闾青萝痛彻心扉的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顾倾城不由得满腔愤怒,疾言厉色的大声喝道:
“闾青萝,你简直就是无可救药!
亏你妹妹青烟,为你保守秘密,什么也没对我母亲说!
可怜你妹妹对你姐妹情深,可怜我母亲对你心怀仁慈,你却置她们于死地!”
“青烟不说,王碧君怎会知道那一切?你奶娘,怎会把一切告诉你?!!!”
闾青萝声嘶力竭的喝问。
“我母亲除了留给我,你与青烟往来的那些信件,就什么也不知道!
一切,只是我入宫以后,猜测出来!
是你自己做贼心虚,才被我轻而易举就算计!”
“……是你后来,才猜出来的?”
闾青萝不敢相信,失神的看着顾倾城。
顾倾城容色冷厉:
“闾青萝,像你这种刻薄歹毒之人,阎王爷也不会收,只会将你打进十层地狱。
你就等着下地狱,去向你的姐妹,还有你的闺蜜赎罪吧!”
她再睥睨的看了闾青萝一眼,便头也不回的离开凝香苑。
“你别走!……本宫要与你同归于尽……”
闾青萝声嘶力竭的狂吼,恨不得将顾倾城整个人吞噬。
顾倾城却砰然的关上了那扇门,将闾青萝困在里面。
“小贱人,你别走……”
闾青萝咬牙切齿的拍打着门,嘴里不甘心的狂吼。
透过破门洞,目光幽深阴狠,犹如厉鬼般盯着顾倾城离去的背影。
那种死不瞑目的目光,顾倾城就算走了很远,依旧能够清楚的感受到。
待顾倾城离去的步伐再也听不见,闾青萝才缓缓倒下,只气得又吐了一大口鲜血。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她,在皇宫经营了几十载,竟栽倒在那黄毛丫头手上,叫她如何甘心!
不!只要一息尚存,她岂能甘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