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新晋的安陵贵人,也只是远远坐在属于贵人的座位上。
皇帝的每一道膳食,都经过重重检验,等闲人根本不可能靠近皇帝的十步之内。
草地上临时搭着半人高的戏台,人们开吃,花想容便在台上献唱。
只见花想容一袭青衫鼓荡,白水袖飘忽,额上鬓边皆贴着熠熠生辉的花钿珠翠,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戏子在唱戏,陛下并不清楚是什么戏码,宗爱便让安陵格仁过来,向陛下禀报唱的是什么戏码,别让陛下看得云里雾里的。
安陵格仁有幸到陛下身侧,自是受宠若惊,便跪下恭谨道:
“陛下,花想容演的是《恨锁麒囊。”
皇帝微微颔首,并不言语,一边喝酒吃肉,只远远觎了觎那戏子。
倒是拓跋灵看着台上唯美的青衣,一脸懵懂轻蹙娥眉的问:
“……《恨锁麒囊是什么戏?是锁住麒麟么?”
安陵格仁想笑,却忍住,拱手道:
“回陛下,回公主,锁麒囊是齐鲁一带,绣有麒麟的锦袋,荷包。
女儿出嫁上轿前,母亲要送一只绣有麒麟的荷包,里面装有珠宝首饰,希望女儿婚后早得贵子。
这只荷包锦囊,便唤作“锁麒囊”,含麒麟送子,祈子添福之意。”
拓跋灵脸上讪然,尴尬的抿嘴。
而倾城却饶有兴趣的等待着安陵格仁继续说下去。
“《恨锁麒囊说的是雍州富户薛氏门中之女,薛兰芝许配赵庭训。
出嫁前按当地习俗,薛老夫人赠女锁麒囊,内装珠宝首饰无数。
婚嫁当日,花轿中途遇雨,至牡丹亭暂避。
又来一花轿,轿中为贫女贾黛玉,因感世态炎凉身世凄凉而啼哭。
薛兰芝问清缘由,仗义以锁麒囊相赠,雨止各去。
五年后雍州大水,薛、赵家园尽毁,两家逃难,兰芝失散,独漂流到冀州。
冀州王员外设粥棚济贫,恰巧王员外正为其幼子天赐雇嬷嬷,兰芝应聘进王府。
那日薛兰芝伴天赐游戏于园中,天赐抛球入一小楼,兰芝为其拾取。
在楼上,兰芝猛然见到五年前自己赠出的锁麒囊,触物伤怀。
感泣人生无常,富贵难料,悲不自胜。
王夫人即当年的贾黛玉,见状盘诘。
才知面前的这位薛嬷嬷,便是五年前慷慨赠囊的大恩人,遂敬如上宾。
并襄助薛兰芝一家团圆,两人并结为金兰之好。”
安陵格仁一口气解说完。
皇帝看看晓有趣味的拓跋灵和顾倾城,微笑颔首,道声“赏。”
轻轻挥手让他退下去,宗爱自跟着下去打赏安陵格仁和花想容。
安陵格仁退下,顾倾城便留神看花想容唱戏。
戏台上的青衣风度凝重,举止端庄,气质含蓄,桃李风姿,有着细腻柔婉的闺中情愫和绵长如缕的缱绻愁思。
水袖轻扬,便有勾魂夺魄的潋滟。
花想容舞起水袖,咿咿呀呀的唱着: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
渗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我只道铁富贵一生注定
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
想当年我也曾撒娇失性
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
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
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花想容的唱腔及念韵白,都已经炉火纯青。
即便是他那一身装扮,都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给篝火宴添了旖旎乐趣。
一折戏下来会很久,大伙儿还要踏歌而舞,花想容只唱了选段便退下。
拓跋灵听完戏,一下子默然了。
这些戏文,倒像是说尽她的人生。
想到自己的际遇,堂堂公主,还会被侮辱,可真是世事难料。
铁富贵也未必就能永远保住,就像三皇兄拓跋翰和自己的母后。
而顾倾城,倒是想到那最后的戏文:早悟兰因。
她不由得向那博陵郡主拓跋兰因瞧过去。
拓跋兰因与拓跋丕围着如良娣吃烤肉喝酒正欢呢。
唱完戏,临时戏台随即撤走。
细腰丰臀的舞娘又开始跳舞助兴。
安陵缇娜见自己的哥哥总算是争气了,也自欢欣。
期间,刘子业过来敬魏帝酒,而后向顾倾城敬酒时,低声问:
“城儿方才,好像很喜欢那青衣的扮相?”
顾倾城点头:“花想容的青衣扮相,确实让人眼前一亮。”
“好,有机会,本太子也给城儿来个青衣扮相,看看是花想容让城儿眼前一亮,还是本太子让城儿惊艳。”
刘子业一边与她碰杯,一边笑眯眯道。
顾倾城盈盈一笑:“好呀。”
想象中刘子业若也是青衣扮相,该是什么样子呢。
拓跋焘看着刘子业与顾倾城嘀嘀咕咕,颇有些不满。
刘子业走后,皇帝吃着烤肉,喝着美酒,看着顾倾城,低声道:
“丫头,今天开始,咱们的天意赌约,马上进入主题了。”
“……”
顾倾城吃着烤羊,默默点头,浅笑不语。
“丫头是否很担心?”
皇帝嘴里问,却不看顾倾城,只看着前面开心吃喝的人群。
皇帝身旁的拓跋灵听到父皇对倾城的问话,暗暗瞪了她父皇一眼,微微噘嘴,气哼哼的吃肉喝酒。
“大叔放心,丫头愿赌服输。”
顾倾城笑嘻嘻的吃肉喝酒。
“好,朕也愿赌服输!”拓跋焘豁达道,大口喝酒。
顾倾城抓着烤羊排吃得有滋有味,嘴里赞不绝口:
“陛下,这羊肉烤得外酥里嫩,不但没有膻味,还香飘四溢,真的美味无穷!”
顾倾城吃得开心,笑得自然。
她一直居住在乡下,也确实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烤羊肉,说的都是心里话。
她真正开心笑的时候,纯真得像个孩子。
拓跋焘看着纯粹的顾倾城,心里又暖融融的。
“好吃就多吃点,别拘着啊。”拓跋焘宠溺的笑道。
“这般大快朵颐,准变胖丫头。”顾倾城嘻嘻笑道。
皇帝开心的笑:“即便是胖丫头,也是天底下最漂亮的胖丫头!”
拓跋焘对顾倾城说完,又扬声道:
“安平郡主对今日的御厨,赞不绝口,赏了!”
御厨欢天喜地的出来,谢过陛下和安平郡主。
在人们的眼中,顾倾城俨然就是皇帝的宠妃。
随行那些妃嫔除了冯左昭仪若无其事,其他人当然是不痛快了。
即便是对拓跋焘毫无感情的安陵缇娜,也味同嚼蜡的吃着羊肉。
心里也是恨得牙痒痒的,暗骂陛下是老色狼。
拓跋和拓跋余也不是滋味。
虽然坐在父皇身边,却像是陪衬的拓跋灵,心里也暗暗嘀咕:
倾城说得不错,还真的要好好破坏父皇的美人梦才好。
否则,自己的母后,怕是真的被废了。
而儿和倾城那一对璧人,也真的会劳燕分飞。
侍从早用木杆搭成支架,依次堆垒成垛。
统领戈射安全的拓跋亲自点燃篝火。
司乐弹奏起欢快的草原曲。
酒足肉饱,人们高声欢歌,用手打着拍子,脚踏节奏,踏歌而舞,庆祝丰年收获的喜悦。
皇帝酒酣耳热,一时兴起,也引颈长啸,随着鼓乐踏歌,也跳了一段欢快的鲜卑舞。
陛下居然跳起欢快舞蹈,这可是难得一见,可见陛下心里多么的开心!
所有人欢呼拍掌,人人热情高涨。
拓跋焘跳完一曲舞,而后举起手大声道:
“鲜卑的儿女热情豪迈,大家都跳起来,唱起来,舞起来……”
身着艳丽舞衣戴着瑰丽雀鸟面具的舞娘和热情高涨的人们围绕着熊熊篝火载歌载舞。
拓跋灵走到顾倾城面前,手里拿着雀鸟面具,递给顾倾城。
开心的笑道:“倾城,咱们也去跳舞?”
顾倾城扬眸看看陛下。
拓跋焘见自己的宝贝公主有说有笑,总算恢复过来,也自安慰。
慈爱的对她们笑道:“去吧,去吧……你们年轻人,都去玩玩吧。”
“陛下,那倾城去了。”
顾倾城向拓跋焘微微躬身退走。
与拓跋灵手拉手欢快的走向篝火。
看着欢脱的那两个丫头,看着踏歌而舞,欢声笑语的人马。
拓跋焘不由得暗叹:年轻真好啊!
顾倾城与拓跋灵走向篝火旁边,戴上面具。
拓跋灵看着顾倾城笑道:
“倾城,戴上这面具,好神秘,我都认不出是你来了。”
“是啊,大家都戴着面具,几乎分不清谁跟谁了。”顾倾城也嘻嘻笑道。
两人戴上面具,便加入人群跳舞。
司乐拉起悠扬的马头琴,男男女女唱起令人愉悦的歌曲,跳起优美的安代舞。
跳舞的男人们虽没有穿舞衣,却也戴着雀鸟面具。
不知谁推了一把,将拓跋推向中央。
拓跋带着雀鸟面具,月白窄袖衣裳,绣缀着蓝云纹,束着精致腰带,短黑皮靴。
自然而然的随着歌声的节奏,摇晃着身子,抖胸、扭腰、摆胯、扬手、旋转。
他的歌声悦耳,他的身姿刚健,他的步履优美,高贵而神秘的雀鸟面具下,举手投足都散发着最浓烈的雄性美态。
惹得一群女子围着他热烈起舞。
那些女子之中,自然是李双儿和贺兰明月粘得最贴身。
拓跋灵说得不错,拓跋踏歌而舞,果然不能错过。
只把不会踏歌而舞的刘子业气得噘起嘴。
而皇帝更看得好生羡慕。
他富有天下,执掌杀伐大权,可以呼风唤雨,却不能把青春留住,把生命留住。
越来越羡慕妒忌年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