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耳后发丝之中忽然带下一根银白色的长翎，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翎毛自然下垂至胸前，在一身绛红衣袍映衬下分外惹眼，那是独属于凤凰一族的特征。

“所以你一直在仰仗你的恢复能力？”

“臣以为皇上早就应察觉到臣与旁人不同。”

“朕先前只是觉得你气血旺盛远超常人，但凰族绝迹已久，并未联想至此处，再者言我们本身就少与羽族有牵扯。凰族只于羽族内部通婚，而不与外族，更是少有龙凤结合的案例……有倒也是有，帝铭宸那厮生母便是雪凰，但不过是偏远旁系，也并非主火，他虽有自愈之力却也有限。而你却是直系皇室血脉……竟一时未出现水火相冲之景，着实令朕吃惊。”

他虽嘴上这么说着，心里想的却是怪不得先前与他同居一室时总觉得十分心安，大抵是因其凰族威压震慑了他体内的毒蛊。

“原来羽族皇族已经没落了吗……”

“早在千年以前三皇子君翎辉自前凤君于宫中暴毙身陨后仓促继位，而不久继位的自幼体弱多病的小凤君紧跟着突然死亡原因不明，皇室由此没落再无男丁，单撇下不问族中事务的长公主一人。这么说，你倒是现存唯一的凤。”

“竟这般惨烈。那平日我们所说的凤凰……”

“不过是样子相像了些罢了，血统应照你差很远。即使换做龙族，也是如此。朕若早些知道，也不必费那些口舌劝你处理伤口，心急反倒帮了倒忙。”

“皇上不必因此自责，臣只是不想暴露身份。”

“也是，常言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若真被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盯上，怕不是要尸骨全无。且不说你这血统，就单凤凰血是医生死人肉白骨的疗伤圣药这一点，那些长相相近的便因此吃了不少苦头。这宫中凤君都无法幸免于难，还有谁能护其周全？”

“臣早年有所耳闻，故此并不对外显露。”

“你做得对。那焱卿可曾想过要回羽族看看？”

“臣在海底生活多年，早就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真正的家。臣生养于水族，而羽族对臣并无甚恩惠，故而不会放在心上。”

“你倒是恩怨分明。好了，朕允了，记得早些回来。”

“皇上不怪臣对您隐瞒至此吗？”

“这有什么好怪罪的，时机到时你自然会说。”

面前皇帝抬眸一笑，语气倒多了几分嗔怪，似是在怪他觉得自己不懂人事。

“臣也有一物想送于陛下。”

说罢，他自双手凭空拿出一件由羽毛连缀交织而成的红羽大氅，亲自上前披在皇帝身上。

君羽焱着实因他四肢冰冷苦恼了一番，若真让自己给皇帝陪睡，心里又总觉得有失体统。于是也不打算隐瞒自己身为凰族的秘密，取了些羽毛制成此物亲自递送到皇帝手上。

“你这莫不是拔秃了自己的毛？”

“……臣没有！”

帝铭暄将一根红羽置于手心，指尖顺着中央羽轴缓缓向下抚至末梢。并无什么异味，仅带了被阳光暴晒过的气息。

红羽离了主人仍自带一定的温度，触感暖茸，像捧了一只鲜活的鸟在手中。

羽丝间点缀闪烁着零星金芒，映照着大片红羽如一团燃烧的红云。

这披风虽然厚实，却质地轻盈，似是风吹可走。

红羽虽不似孔雀那般绚烂绮丽夺目，但也是十分漂亮，根根羽毛仔细看去，左右细小羽支排列紧密连缀成片，并未生出缝隙开裂，顿觉有种未经世事的形态美感。

“那朕要多谢爱卿为朕费心至此了，朕心甚悦。”

他拽着两端将披风又在身上紧了紧，裹身至中央，下坠红羽触及地面，都被他小心揽起放至椅上。

“你过来，朕还有一事嘱咐。”

君羽焱闻言靠近俯身过去，却被他猛凑上来的鼻尖撞个正着，而仅是鼻尖相碰瞬间便旋转错开，在唇上蜻蜓点水般轻轻一啄。

君羽焱被他此举搞得有些不知所措，随即缓了缓开口小声道：“臣定不辱命。”

“嗯。我等你回来。”

出寝宫良久，他才从龙帝先前的一吻中回神。

这君主的感情得来这般轻易，都说伴君如伴虎，那他究竟是对自己付出了多少真心？

此人当真只是为了吊着他卖命吗……

那若不是，又为何如此自然，一时令他难以相信？

他从那日疯狂沉沦至今，一切都如幻梦成真，却仍觉得现实如此虚幻难以承受。

而他却并不言说自己出此下策仅为交易，各取所需，偏硬撞上头急于承认，着实令他十分困扰。

若他对自己的感情是真，自己先前的举动无论如何都将花费大量时间精力前去弥补原谅；若他的感情是假，又为何偏偏假戏真做，仅是为了哄骗给他看？

他虽蒙受盛宠却内心深感惊恐万分，像是掌中捧了一张数额千万的银票，既贵得真实，又时刻担心它逾期作废，虚幻而不可捉摸。

虽然对方对他做出的反应令他欣喜，但却像指尖流沙般难以抓握在实处。

可他究竟在困扰些什么呢……

现在自己只要小心地守着这份特殊的感情就好了对吧？毕竟能被皇上理解已是万幸。

就算知道他假戏真做又如何，他也饮鸩止渴，甘之如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