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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靖番外(12)(2/2)

杨靖一把攥住那苍白的,皮包骨头的手腕,“怎么回事!”

大夫本就是惊弓之鸟,被他吓得一个哆嗦,俊秀凶煞的少将军神色实在可怖,连随侍一边的刘梦微都从背脊上暗暗沁出了冷汗来,藏在门外的苗女副将闻声又要冒头,被刘梦微毫不客气、不动声色的踢了一脚。电光火石间,面色黝黑的少女转运使偷偷回过头来,向面容憔悴、同为少女的副将递去一个莫测而深沉的眼神。

然而不等杨靖发威,五根冰冷的指头搭上了他满是伤疤刀茧的手。

张雪桐低垂着眼睫,一只手腕被杨靖握在掌中,另一只手伸出,无力的手指虚按在杨靖原本就要拔刀的手背上。

他的手指头冷如冰霜,杨靖却被这一拂就能拂去的力道给制住了,一旁的大夫见机甚快,连忙乘机道:“这是病人胸中的淤血,之前经脉阻塞瘀积在体内,如今经艾叶熏蒸,肺脉**,所以排出,能吐出血来是好事,病人经脉枯损已久,艾灸开始时难免疼痛,但挨过这一遭,把脉络略微疏通,往后几个时辰发作时能好受些, 只是这法子不能一劳永逸,要时时常用。”这大夫生怕杨靖一怒之下送他去步同修的后尘,解释时着重说了自己这手医术何其不可或缺。

杨靖这时一心都是张雪桐,听了也置若罔闻,低头一看,掌中的手腕被自己捏的微微泛红,不由手上一松,再看张雪桐,只见乌发间苍白的面颊,曾经朱红动人的双唇卸去了胭脂,变得全无血色,只是与脸色相近的白,微微泛着死气沉沉的灰色。

这样苍白的面孔上,那一双秀致入鬓的眉,与浓密卷曲的睫羽仍然是纯黑的,黑白之色两厢对照,惊心动魄,更衬得他脸色惨淡。

杨靖定定的、痴痴的盯了他片刻,才低声问他:“痛不痛?”张雪桐神思涣散,反应迟缓了些,只见身披轻甲坐在床边的俊秀青年半弯**子,一股热气直喷向他冰凉的耳朵边,

“等弄完这一遭,我替你把脚镣取了。”

张雪桐脚腕上的镣铐是百炼之钢,寻常兵刃绝不能斩断,钢铁本就冰冷,他又病骨支离,纵然意志坚定,身子骨却再耐不住。夜里尤其觉得一股寒意顺着铁链爬上小腿,这寒意一路透入骨子里,将他整个人都冻僵了。

然而这链子是杨靖他父亲亲手锁上的,张雪桐虽然已是他折断翅膀的笼中鸟,无法逃脱的网里鱼,可他当日于杨思平情浓时背弃情人而去,倏然远引,如鸟飞长空,鱼入沧海,转瞬了无痕迹,杨思平苦寻逾年,却寻不见他半点踪迹,积下的怨憎与后怕不堪多说,自成心魔。一朝失而复得,便施展诸多酷烈手段,和缓的如诱逼他生下二人血脉相连的女儿,狠硬的如把他锁死在床铺间,决不允许张雪桐再逃出他的手掌心。此次也不例外,为保障张雪桐不离掌控,身不能亲至的杨思平不仅调拨亲军环卫看守,还在出发前又为缠绵病榻的张雪桐上了脚镣,钥匙分了两份,一份交由杨靖保管,嘱咐他若无意外,不到换防的营地不许开锁。

此时杨靖要为张雪桐取下脚镣,其实已经违背父命,对他自己绝无益处。

他在张雪桐耳边开口,虽然声音极轻极轻,可习武之人谁不是耳聪目明?刘梦微听那句“痛不痛”后刚对大夫使完眼色,让他继续艾灸,就听到这一句,更有门外传来低低的抽气声,面色忍不住微微一变。

杨靖武功比她更精深,也听到了这微乎其微的一点声响,顿时双目一寒,正要发作,却听张雪桐低低咳嗽起来,秀眉微颦,面上微现痛苦神色。

杨靖见此情形,连忙手抚他后心,帮他顺气,见他手绞着锦被,显然是极疼,杨靖心中张皇,偏偏不通歧黄之术,全无办法,只有哑着嗓子连声问他:“你疼是不是?怎样才能教你好受些?”他问张雪桐,如何能有解答!枉杨靖一向精明,这时心乱如麻,竟然问完了也顾不上觉得荒唐。

这边刘梦微按刀在一旁,倒暗暗稍松了口气,却见那将军夫人消瘦虚弱的一只手,慢慢的移到了少将军紧握着的拳头上,一点一点拂开了粗糙的五指,露出覆着厚厚一层茧子的掌心来。

张雪桐冰凉凉的一只指头点在杨靖的手掌心上,一手掩着唇角,低声咳嗽着又吐了口淤血,强撑着精神,以指为笔断断续续的画了几个字。

杨靖看着手掌心,只觉心中最柔软的一角微微发着抖,“好,哪支曲子?”

张雪桐精神不济,微微闭了闭眼,在浓烈的艾叶味中,指尖的笔画潦草凌乱成一片,若非杨靖过目不忘,根本看不出他写了什么。

——都好。方才听见船上唱思归曲,“今朝北客思归去,回入纥那披绿罗”……

杨靖见字,一瞬就知道是方才军中赛歌,虽然喝止的快,仍然是被他听见了。张雪桐正要闭目撒手,突然脑海中一念闪过,莫名想起了那天伤兵营中,流霞漫天,面前人说起病死于战乱的母亲时,铁色的眸子里那一抹难言神色。

——你幼年病时,令堂曾给你唱的曲子是哪支?

或许是因为在杨靖身上看见了自己,神使鬼差的,张雪桐在杨靖手心里潦草写道。

——唱那支吧,你唱,我听着,就不疼了。

这一句出乎意料,杨靖哑然,面上不显,胸中千万情愫翻涌,只见张雪桐一双桃花眼一时恍惚,一时清醒的望着他,那神光清澈散乱的眼中,照映出多少久远的,恍如隔世的,不堪回首的温暖记忆。

那一刻湖水微澜,遮盖深井的云翳散去,转瞬之间,杨靖隐隐绰绰的望见了从不曾见的井底。

唱吧,唱那支歌吧,把那你早早抛却的,年幼时的温暖分给他一点,把那血脉亲情的温度分给另一个失去亲人,被苦难折磨,从身到心如披冰霜的人。这一句问询,张雪桐无意间剥去了杨靖的层层伪装,探寻他的心底深处,可与此同时,他也多少在杨靖的面前,第一次剖开了自己的心扉。

“……好。”杨靖闭上双眼,复又睁开,吸了一口气,双唇轻动,开始时声音像是呢喃,像是梅雨时湿热的黄昏,摇篮边打着扇子的母亲轻轻的哼唱,而后那从他胸中飞出的歌谣越发清晰,明亮起来。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是《越人歌》,一曲再古老不过的情歌,杨靖把它的旋律从久远的记忆中,从摇篮中孩子的耳边拉扯出来,抖去阵阵尘土,唱到这一句时,他不由自主略顿了一下——得与王子同舟,如今他就身在河中舟上,身边的心上人恰好也是位王子。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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