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靖并未阻止她,只是意兴阑珊的看着刘梦微给了那大夫一个痛快,便令亲卫们把尸体拖下去沉怒江。
刘梦微头也没抬,像一个老行伍一样用衣服下摆擦拭刀上的血,趁亲卫们退下,一把关上了门。
“何苦呢,于事无补,于声名无益,白白杀伤了一条人命。”她抬手归刀入鞘,低声劝导,“喜怒现于人前,为一时之怒草菅人命,如果将军知道了——”
杨靖冷哼一声。
刘梦微自觉闭上了嘴。
谁料片刻沉默后,却是杨靖先开了口,“你说的有理。是我行事暴躁。”刘梦微苦笑,心知他一定还有下半句。
“但我不能看着他一天一天就这么……像开败的花一样枯萎下去。”杨靖看着手中的刀,原本和缓了一瞬的神色逐渐变得冷硬狰狞。
刘梦微万万想不到这么位表哥还有如此诗情画意铁骨柔肠的一天,无语凝咽了一刻,才干巴巴的说:“人都是要死的。你、我——”她摊开了手掌,一根一根数着指头,“你娘、我妈、徐哥哥、宋姊姊、端木阿弟……亲朋、故交、同袍、战友,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她一摊手,声音沧凉,“咱们沙场上讨生活,刀头上赚功名的人,你要看开,谁都是要死的。”
杨靖听着她念出那一个个名字,那些陪伴他少年离家去往穆府,此刻已埋骨深山的人名,仿佛眼底深处有火苗跳动,“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他仿佛强压着一腔怒火,忍着满胸的暴戾与发疯般的恐惧,转身一把从舱房角落里提溜出个人来,“轮到你了,你也治不好?”
那与先前被杀的大夫一道被绑上船的医生被他提着衣领,抖如筛糠,“小、小人、治、治……”
杨靖“啧”了一声,神色都不如何变换,一手却已举刀,刀尖抵在他腹部,缓缓划拉着,像是在找从哪一处下刀比较好。
刀锋冰冷,那握刀的手上黏黏腻腻,全是没干的鲜血,执刀的青年面容惆怅俊美,神色并不疯狂,可剑眉下的眼睛却微微泛着不详的血色。
他手上那黏糊糊的血,略一动作。就顺着刀锋流到了那医生的袍子上。
刘梦微黝黑的脸上神色微沉,然而她虽然身为杨靖的表妹,在军中却是他的下属,军法森严,别说长官要辣手杀人,就是杨靖发起疯来要连她一起杀,她也没有辩解阻拦的余地。
“治得!治得!”那医生吓破了胆,居然真吼出了这一声。
“你治得?”杨靖冷笑,秀美惆怅的眼睛都微微一眯,青年半隐没于阴影中的面孔,在杀气腾腾的冷笑时竟呈现出一种诡艳来,让人看得心头一跳,“他全身经脉阻塞,心肺二脉损毁过半,已经开始呕血,离油尽灯枯只有半步之遥,你治得?”
那医生还不知如何反应,一旁听着的刘梦微却当真悚然,一个习武之人,心肺二脉损毁过半,想必气海丹田也早已衰竭,接下来恐怕就是吐血不止,全身经脉渐绝,直到生机尽灭——换言之,这人已经快死了。
——虽早知将军夫人病重,但没想到严重至此,这已经是他最后在世的时日,无怪少将军疯魔成了这样。
“你怎么治得!”杨靖冷喝一声,一刀就要捅下去。
“慢!”一声清喝,刘梦微还未想明白就先喊出了声,此刻只觉冷汗贴着后脖子往下淌,硬着头皮道,“少将军且听他如何说法?纵然不能根治,能为将军夫人略减些痛苦,也是好事。”
她本不做指望,谁料杨靖闻言,眉心微动,心念一转,居然真停了手。
那医生反应不慢,趁此时机,立刻出声,“心肺二脉损毁小人确不能根治,但有一艾灸之法,能化去胸中淤血,略略疏通经脉,心脉闭塞发作时疼痛难忍,用了这法子能减轻疼痛,对身体有益无害,小人愿为将军夫人试手,求少将军饶命啊!”
杨靖闻言,忽然忆起张雪桐方上船时与他匆匆一晤,舱房中淡淡一股血腥气,床头铜盆里半盆清水,水上浮着浅浅一层血丝,随着船舱和着水波轻晃,渐渐融成一小盆浅浅的桃花色。
那时张雪桐半靠着床头,披衣散发,面色苍白,神色却很平静,只伸手理了理半跪在他身边的,杨靖那苗女副将的头发,指尖小心、却装作无意的避过了她残缺不全的一只耳朵。
他拍了拍那小苗女的肩膀,转过脸来,一双桃花眼定定的看向杨靖,冲他轻轻颔首,极像是在致谢。
——自始至终,他的神情都极和缓,从容安定,像是一尊不知自己将要被摔碎的白玉雕像,全然看不出这平静背后,他要承受的是怎样尖刀剔骨般的疼痛。
杨靖初时恨不能以身代之,转头却突然明白过来,张雪桐这般坚忍不是因为他倔强,而是他要安自己,和那苗女的心,免得徒增牵挂累苦。
到了这样的地步,自顾尚且不暇,他居然还会顾念身边他人。
“也好。”俊美秀丽,却两手血腥,仿若恶鬼的青年终于收起了刀,随手扯过块帐帘,一抹手上的血,“你随我来。”
说话间刘梦微已唤来门外亲卫,赶紧将那医生领出这间血流满地的舱房,不待松一口气,杨靖已经无声无息的站到了她身后。
“我不杀那大夫,来**父也要派人动手——他见过将军夫人了,非军中人而得见将军夫人者必死无疑。”
“都是在战场上来去,你最好也看开些。”杨靖说完这一句,不待刘梦微回应,已经推门而出。刘梦微呆了一刹,随即手按铁尺,匆匆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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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表妹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