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要女子与男子平起平坐,除了尊卑以外,二者还有那样多的不同,一味地像男子便能平起平坐吗?
……
这些问题,连減婤一个都回答不了。越是思索,就越是痛苦困惑,毕竟这世上有太多无解的难题。
明知会让自己更痛苦,但能暂时止住痛苦的方式只有一个——
连減婤的指甲平整而润泽,却从不留长。众人都以为她是为了抚琴才不留长甲,也不用各色名贵凤仙花染指甲。只有她自己知道,爱抚希薇时长指甲会让她有多痛,花汁子伴随摩擦流入体内又会带来如何折磨人的病症。这些心照不宣的秘密,密密麻麻遮住她身上遍体淋漓的伤口,又将她的心挖地更空更深。
这样日复一日,连減婤拼命用来自希薇的爱意去补偿自己,拼命让这些苦难经受地有意义一些。她待人更温和,举止更有度,筹措时显露出圆熟的手段与旁观来的智慧,令人钦慕不已。
她预感到终有一天,母妃会提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她为了母亲的病,不敢忤逆,无数次苦心孤诣,旁敲侧击,最终一腔心意还是被从肆意践踏了。
是不是自己太爱母妃,以至于母妃从未考虑过自己的感受,才敢这样肆意妄为?
她怎么能要求自己与至亲兄弟撕开姐弟之情,去夺天下至高的权柄,满足她永远也无法满足的欲望?
当年与连玥的决裂,就源于贵妃过强的好胜心。两个半大孩子正是自负的年纪,谁也不肯低头,在大人有意的推波助澜之下,姐弟亲情永远地留下了一道宽广而无法弥合的时光裂痕。
是不是自己太软弱,不值得被母妃爱?
是不是天下所有孩子爱父母是一种必然,父母却不尽然爱孩子?
自己为母妃忍受这么多,母妃可曾想过自己吗?自己是母妃的孩子,还是工具?
自己,真的被母妃爱着吗?
连減婤猛然想起,五年前莉婕妤曾生下一个小皇子,名唤连涤,是自己年纪最小的弟弟。霖贵妃与莉婕妤交好,因而很是疼爱连涤。
母妃曾当着自己的面,亲吻连涤的脸颊,爱抚地抱着连涤一起午睡,给他许多精致的吃食。
在自己有了记忆以后,母妃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自己。
被她刻意忽略三年的事实,终于在她最虚弱的梦境里趁虚而入,撕开了最阴冷丑恶的伤口。
——就因为,自己是女孩儿,所以她更爱连涤吗?那自己以母妃为楷模,做出的许多让女子可以与男子平等的努力,不就是笑话吗?
后宫妃嫔无数,自己何曾像对待母亲一样对待过其他名义上也是她母亲的娘娘,母妃却这样不吝惜对其他孩子的爱意。
她记得那天,她还没有长大,还没有忍住自己的眼泪,母妃一如既往地没有安慰她,转而道:“你哭起来,真难看。”
是啊,她为了像个男孩儿,没学过怎么娇滴滴地哭,没有其他女孩梨花带雨的好本事,哭起来怎么会好看。
......
自己这么多年来,究竟做了多少自欺欺人的事情,又掩盖了多少锥心刺骨的谎话啊。
连減婤在梦里终于能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像要流尽一生的泪水。在宫里多年,哭泣从来不被允许。明明只是一种发泄情绪的方式,却被无端赋予了很多莫须有的判断与禁制。因为,那像是一种示弱,在人人相争的地方,示弱不啻于一种耻辱。
是,耻辱。他们用这样大的名头制住懵懂小儿的哭声。只需张扬好胜,不可示弱于人。
既然这里这么寒冷刺骨,那就带着自己的热源,永远离开吧。自己和自己的热源永远在一起,不做男人,也不做传统的女人,就做自己;不嫁人,也不婚娶,不要给谁生下一个自己无力教养的孩子。就这样,一劳永逸地永远离开吧。
在彻底昏睡之前,连減婤找到了解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