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雨后新霁，天气晴好，连玥带着连漪多加了一次晨练。练完后胡乱用了些东西，又匆匆忙忙往国子监走。

国子监里有不少太学生来来往往，他俩遇到相熟的太学生，只点头致意，并不多话。太学生的校舍沿着国子监的院墙而建，围成一方大院，正中是被水域环绕的辟雍。

辟雍是皇帝亲自给太学生讲课时用的地方，四面环水，水上一座窗明几净的楼阙，一看就是读书的好所在。皇帝讲课的次数很少，不讲时，辟雍用来给皇子公主读书；平日里太学生读书，都是由先生在国子监四面的校舍里教授的。

连漪从水上的汉白玉桥上蹦跶过去，长衫上系着的玉佩叮铃、叮铃响，他一看天气好就格外兴奋，走路都用蹦的。连玥有些无奈，三步并两步跟上，连漪停下朝水里张望，两人便并肩在桥上看水里游鱼。

从护城河引来的水极清，水里大条大条的胖鱼好像无所依凭般游来游去。春晨天气清朗，天穹蓝盈盈映着水，一时分不清是水是天。国子监里的树郁郁青青，阳光透过叶子，照下一地斑驳的树影，风把树叶吹得哗啦啦响。两人在清净的晨风里通体舒畅，连玥忽然兴起，在手里生了一股风，往水里一条胖鱼打去。那风力道不大，风速也低，却来得突然，在水面激起涟漪后惹得鱼跳出水面来。连漪看得好笑，连玥则有心试试这风能有多大，便双手排开，推出一大片徐徐的风，吹皱了一整池清水。水里胖鱼以为风暴携雨而来，纷纷在水面吐起泡泡，连漪半是惊喜半是钦慕，用胳膊肘怼了怼连玥：“哥，你这可太厉害了！”

连玥听了这话，嘴角弯起，转头朝连漪一笑。连漪看过无数连玥的笑脸，却仍抑制不住地瞠大眸眼，讶异于这明朗笑颜带给他的舒适感。

连玥看到他弟那副傻样儿，待要嘲弄，却被这样直白的目光盯着，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便侧过脸伸手一挡，骨节分明的几根手指搭在下颌上，嘴角有些害羞地一弯，长而直的眼睫扑闪两下，掩不住潇洒又带点落拓的眼神。连漪难得见到连玥这副样子，连玥本身相貌就极出众，如今这含羞一笑，简直是堪比银河落九天的罕见美景。连漪痴痴惊叹一声，也不顾他哥还不好意思，一股兴奋劲儿上头，冲上去就抱住连玥，搂住他腰试图把他抱起来：“哥你怎么这么厉害这么好！”

连玥脸上红晕未去，诧异于连漪居然这么直白，只得放下手端住表情，揽住连漪撞上来的小身板。他看着比他矮一尺的弟弟可劲儿把自己从地上往起抱，被这种稚拙行为逗笑的同时又忍不住提醒：“当心闪了腰！”

正挂在彼此身上不清不楚地闹着，两人听到了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脸去看，原来是秋辰将军的长子秋冥也来读书了。除了秋辰将军，还有不少朝廷重臣的子孙可以同皇子们一同就学，要不是当朝皇帝没有兄弟，王府的世子也会来一同读书。

连玥心下有些犯嘀咕，不知秋冥看到他使异能没有。话说回来，秋辰将军有异能，或许秋冥早已知道了也说不定？连漪和他哥想到一处去了，他还想得更远些——或许秋冥就是下一任被赤镜庇佑的忠臣良将，也会有异能？

话说秋冥，乃秋辰将军长子，身手甚是了得，平日里与连玥难分高下。他面容和秋辰酷肖，气质却截然不同：他惯常穿明度不高的深色衣裳，束着窄细袖筒，浓眉与眼睛的间距不宽，凝神看人时仿佛要把人的魂魄都摄在他眉眼之间。

而且，秋冥常年独处，不怎么笑，加上身量比同龄人要高，总给人一种成熟而冷飕飕的感觉。

见他走近，连玥作为太子，自然不允许在气势上被旁人压过，因此哪怕比秋冥矮上些许，目光却偏偏不上移，而是在秋冥尚未走到桥中央高处可以平视时率先打招呼：“秋冥，午好啊。”

“午好。”秋冥转眼看了他俩微微示意，连漪的回应态度比连玥更谦和，他奉送一张笑脸向秋冥问好，希望这位可能有异能的忠臣良将以后好好辅佐他哥。秋冥之前看到连漪抱着连玥，连玥长衫还皱着，因而三人同行时，秋冥道：“玥殿下和漪公子，真是兄友弟恭啊。”

连玥浑不在意地理了理长衫，朝连漪揶揄一笑，接着上前去搭住秋冥的肩膀，回道：“皇子之间向来如此。而且，秋辰将军和父皇亲如兄弟，你与我们亦是兄弟，不必见外。”

秋冥的面容绷着，听到这话时周身气息更冷了，不仅为了那句“秋辰与皇帝亲如兄弟”，更为了昨天连玥专程和他炫耀秋辰先抱了他，最后那句“你与我们之间”——你，我们，还不见外么？秋冥一向自持，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连漪察觉到秋冥不悦，扯了扯连玥的袖子。连玥道：“我知道他不高兴。”

秋冥的脚步顿了一下，连玥步幅如常，搂着他的胳膊却放了下来，脸色沉肃道：“你这副冷飕飕的样子，做给谁看？我自认说的话没什么冒犯之处，且大家自小一处长大，有什么不悦，你不能直说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秋冥简短应了他的问话。

“你也知道是你有心？”连玥轻蔑地睨了秋冥一眼，声音里的不悦和威严一起渗透出来，他冷冷地、一字一顿说：“你何止有心，简直多心。”

秋冥作为重臣子嗣，又在军营里长大，连玥的威压尚且不至于挟制他，但他也不免受到影响，只得扯了扯嘴角，敷衍着解释一番：“大家自小一处长大，境况却各自不同。越是一处长大，越显得同人不同命。我不能不多心。”

连玥余光瞥了秋冥一眼，看到秋冥仍是那副油盐不进、冷淡疏离的样子。他二人是同年同月生人，又总暗自较劲，今天话能说开到这个份上，已实属难得，可看秋冥的表情，似乎不欲敞开心扉说实话，更像是在他太子威严下勉强做出的妥协。如若不妥协，下一步是僭越也未可知，秋冥又不傻。

“你能有什么不好的境况，又有什么同人不同命的。”连玥不欲揣测秋冥家事，秋冥也不像是无病呻吟的人，但皇帝器重秋辰将军人尽皆知，秋辰也相当疼爱秋冥，他实在不知道秋冥这种阴恻恻又多心的性格是怎么养成的。

秋冥扫了他一眼，摆明了不打算继续说下去，率先抬腿进了辟雍。连玥皱着眉盯了他的背影一会儿，愈发觉得秋冥的性格太过阴沉执拗。

连漪看着两人拌嘴，也感到分外头疼。如无意外，日后连玥会成为皇帝，秋冥也会继续为国家效力，很有可能再次官及大将军。可是连玥和秋冥的关系，比起皇帝和秋辰将军的关系，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如果哥哥不得良将辅佐，将来或许会江山不稳，连漪此刻简直愁死了，面上也显出郁色来，冥思苦想着进了辟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