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她打心底无法完全信任苏祉,以至于本能地排斥与他有关的所有东西。
除此之外,还有件事,叫她挂在了心上。
来了这么久,她还是不知这里是哪。婢女们得了苏祉的警告,对她缄口不言。可从她们的口音中,阮攸宁依稀能分辨出,自己应当还在蜀地。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苏祉应当是料定苏砚猜不到,他劫持了自己后,竟还敢留在蜀地不出逃。
再结合他说的那句“真龙天子”......阮攸宁脸色蹭的刷白,好像猜到苏祉想干嘛了。
造反。
他失了陛下的信任,已经彻底与太子之位无缘。倘若还想做天下之主,就只能从险中求富贵。
大邺重文轻武,支开兵力与夜秦交战,赢了也必然元气大伤,他趁机起个事,没准还真能得逞。
仿佛暗处哪里起了一阵阴风,阮攸宁结结实实打了个寒噤。得赶紧想办法逃出去,把这消息告诉苏砚!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茶饭不思,加之思虑过重,身子消瘦得比之前还要快。
终于这日,苏祉再次怒气冲冲地出现在密室中,瞠瞪着无力瘫软在床榻上的阮攸宁,目光中隐涌愤怒,但更多的还是懊丧和怜惜。
才几日不见,小姑娘就已经憔悴得跟纸灯笼似的,风吹就破。
密室里终日不见阳光,她本就白皙的皮肤眼下更是透亮得近乎透明。长睫搭拢下来,在毫无血色脸上投下两弯弧影,无需刻意伪装,天生就是最能撩拨男人心弦的可怜模样。
苏祉捏了捏眉心,修长手指在凹陷的眼眶上罩落沉郁黑影,与两圈青黛眼圈重叠。
这几日,他过得亦不好。
每日听婢女来报,说阮攸宁又把饭吐了,他也跟着倒了胃口;说阮攸宁夜里睡不香,他也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明明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急等着他去处理,可无论做什么,他所有心思都随她一块被关在这间密室,画地为牢。
“你究竟还要折磨我到几时?!”苏祉齿缝中歇斯底里地磨出一句。
阮攸宁睫尖颤了一颤,没睁开,偏过头,让枕头将眼泪都吸干,一言不发。
苏祉捏拳,倦怠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当初从北境出逃,四处躲避追兵,他都没这么累过,睨着床榻上的小人,脑海中头一回闪出“报应”二字。
脚步虚软了一阵,他无力地抬抬手。门外进来两个婢女,后头跟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
她刚刚在外头打眼瞧过一遍,就已经被屋里头的装饰震惊住,眼下进来细看,眼睛都大了一圈,目光转到榻上美人,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果然,美人就合该拿这些金银珠玉娇养。
可再看她这一副病西施的模样,她不由心生怜惜,怨怪地白了苏祉两眼。好端端的姑娘,养成这样,也不知道心疼,怎么当夫君的?
她心里正骂得起劲,面前已架起一张方桌,婢女们鱼贯而入,端来菜肴将桌子摆了个满当。
“吃。”苏祉冷声命令。
妇人身子震了一下,虽还疑惑,但因今日就是领了银子来办事的,有令不敢不听,便乖乖照办。
不得不说,有钱人家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她自怀孕起,孕吐得就十分厉害,平时吃东西于她而言,就是个折磨,可今日这桌菜,她不光不觉恶心,还胃口大开,吃三碗饭都不觉撑。
她一行吃,婢女们一行从盘菜肴中拨出一半,重新装好,端去床边。
“这妇人同你一样身怀六甲,她吃着没事,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苏祉很想生气,但最后只无奈叹道。
阮攸宁眼睫轻颤,慢慢睁开,转头看了眼桌上正大快朵颐的妇人,目光微亮。婢女将菜夹到她嘴边,她盯了半晌,将信将疑地张嘴抿了一小口,咂摸许久,缓缓撑坐起身,接过筷子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大半盘子见底,苏祉终于松下口气,招了招手。婢女领命,端上来一个药吊子,当着阮攸宁的面,斟满两碗,一碗给了那妇人,一碗则捧到阮攸宁面前。
阮攸宁的心骤然缩紧,摇着头往角落缩,“不要、不要......”
“这是安胎药。”苏祉揉揉额角,见她不信,就先让那妇人喝。
那妇人方才吃油腻了,正好拿这药刮刮油,二话不说就接过来喝下。蹭完饭还能蹭药,还有赏钱拿,傻子才拒绝!
阮攸宁攥紧被头,杏眼直勾勾盯着妇人不放,两炷香后,见那妇人还顶着个大肚腩活蹦乱跳,她这才放心喝药。
虽然还奇怪,苏祉怎会突然良心发现,愿意帮她安苏砚的胎,但为了保住孩子,她没精力去纠缠这些。
接下来的几日,这位妇人便留了下来,没同阮攸宁一块住,只在每日三餐,和每次服药时过来。
阮攸宁不敢放松警惕,每每都要亲自看着那妇人吃完、喝完,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她才肯放心吃。
这样将养下去,身子总算养起来了些,孩子应当是保住了。阮攸宁便开始琢磨怎么逃出去。
因这位新来的孕妇,原先的婢女照应不过来,苏祉特别开恩,采买了几位新人,让阮攸宁自己挑。
阮攸宁兴致寥寥,让她们随便开口说点什么。果然,全都是蜀音,只有一个不是,细细再听,还有点耳熟。
阮攸宁茫然抬眸,正好同那姑娘对上一眼,身形一下定住。
竟然是茱萸!俞婉莹身边的婢女,茱萸!
茱萸显然也认出来她,强压着激动的心情,垂下眼眸,按早已打好的腹稿,自报家门。
阮攸宁抓着玫瑰椅把手,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顾及屋里还有苏祉的眼线,她等所有人都介绍完,还假装犹豫了下,才点了茱萸:“就她吧。”
茱萸挤出两滴泪,上前磕头谢恩,一劲儿朝阮攸宁吐苦水,哭得几乎断气,扑倒在她腿上。
阮攸宁摁了摁眼角,拉着她的胳膊让她起来说话,两人的手在袖子底下交握了片刻,很快就松开。
训完话,阮攸宁就以身子乏累为由,提前上床休息。等屋里人都出去后,她捏碎茱萸给她的腊丸,颤着手展开里头皱皱巴巴的一封信。
打眼先看一下落款,竟是梁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