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攸宁一门心思只想赶紧游完湖,找到人,最好在她上岸后,花宴就结束了,她可以高高兴兴回家,彻底与姓苏的两兄弟撇清关系。故而没留意他情绪上的异样,礼貌地道了声谢,便去拿竹篙撑船。
然而,小腿粗细的竿子,立直了,高度顶一个半的她,她根本拿不动,嘴里还打着保票。
“王爷,您先坐好,我马上就、马上……诶诶诶……”
苏砚轻而易举地拿走竹篙,走去船尾,“今日有风,水流湍急,这船又小,你且挑个稳当的地方坐好。”
他侧着身子挽衣袖,嘴上絮絮说话,将能想到的事都嘱咐一遍,像家中老母亲叮嘱即将出门远行的孩儿一般。
末了他抬头,见她坐得太板正,船一晃很容易就会摔下去,攒眉想上前纠正,步子迈到一半,突然停住,默默收回去,人端端站在船尾,口头指点,直到她坐好才安心点竿推船。
阮攸宁乖乖坐在船头,怀里像揣着只兔子,既兴奋又惭愧。
说好请人家游湖赏景,最后却还要人家撑船,就好像她故意讹人家干苦力似的。
她托腮,眉毛耷拉下来,嘴巴撅成一朵牵牛花,不经意抬眸,见苏砚稳稳立在船尾,面色从容,举目远眺四面风景,不疾不徐地挑竿撑船,衣袂飘举,还真有点隐士寄情山水的况味。
竹篙枯老暗沉,尤衬其手指修长,莹白如玉。阮攸宁不由多看两眼,觉察到他的视线,赶紧扭头,假装看风景。一颗心,越跳越急。
湖面碧色连波,倒映日光,船行其上,划开片片金色涟漪,低头就见流云舒卷。两岸枫木叠浓,一层红来一层黄,几片红枫随风飘落水中,绘出粗粗细细的水纹。
阮攸宁心神荡漾,弯腰探出身去,伸手入水,感受金色水流在指尖流淌,笑靥如花,“真美。”
失去过一次光明,这辈子才会更加珍惜这世间的美好。
苏砚收起竹篙,任扁舟随波漂流,侧眸窥探,眼底流光溢彩。
是啊,真美。
阮攸宁玩闹够,拿帕子擦手,见他一言不发,这才想起,他辨认不出这周遭颜色,心中一顿愧疚惋惜。想起中秋宴上,阿娘说的掌故,衰沉下去的心复又跳动起来。
他真能瞧见自己身上的色彩?
她昂首茫然望向他,睁着大眼睛,纠结良久,磕磕巴巴开口,“王爷,我、我……”
哗啦——
半截浸在水中的竹篙被豁然抽出,径直朝自己挥来。苏砚一改方才恬淡,双目凛然,周身杀气腾绕,化也化不开。
阮攸宁惊愣住,下意识闭眼缩脖。劲风划过发顶,水珠滴落面庞,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寒噤,却听一声惨叫,有人咕咚落水。
茫然睁开眼,但见湖中浮起个黑衣蒙面人,双目狰狞,被苏砚那一击打昏,还没醒来。
有刺客?皇家花宴上,竟然会有刺客?且要刺伤的,还是王爷!
她呆若木鸡,脸上红潮飞快褪去,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就将这事同苏祉联想到一块。这世上也只有他有能力、也有胆量,敢这般肆无忌惮地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行凶。
这厢心绪还未定,平静如镜的湖水忽然开始冒水泡,推开红叶,将船团团包围,水泡底下暗影浮动,全是刺客。
阮永宁张皇四顾,船还在湖心,离两岸都远,倘若发生正面冲突,能行动的范围只有这狭窄的船板,他们又人多势众,当真是瓮中捉鳖。
她咬紧下唇,拳头捶地,逼迫自己赶快想法子。头顶突然罩下一件外衫,清苦药香盈鼻,她诧异抬头,却听“冒犯了”,后背被人轻轻一压,人就伏倒在船板上,想抬头,又被摁下去。
“抓紧船,别松手,我很快就好。”
她掀起半片衣角看去,苏砚正挥甩竹篙试手感,余光对上她,低头浅笑,“闭上眼睛,别看。”
阮攸宁大约是吓傻了,依旧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住他。
苏砚叹口气,蹲下身,抬手覆下她眼皮,柔声哄道“乖,听话。这个不好看,等一会儿到了景致好的地方,我再唤你,可好?”
语气无奈,更多的则是殷殷关切。即便是生死关头,也无半分责备。
他的手略带薄茧,拂过她眼皮,带起阵阵酥麻,过电似的蔓延全身。阮攸宁轻轻点头,扯过衣角缩进去,将突突乱跳的心和微微泛红的耳都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