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阮攸宁告辞回去,极其惭愧地得了好些赏赐,估摸着要塞满半辆马车,而长华宫的宫人们送她出去,也比来时更加殷勤。
一路上,阮攸宁还在想方才那番话。
所谓劝人容易,劝己难。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也不知她一直念着盼着的事,最后能不能成。
念念不忘、念念……她脑海中忽的出现了苏砚的脸,周身没有绚烂颜色,简单的黑白就组成他的全部,但却拥有这时间最动人的笑。
她心里一阵突突乱跳,慌忙拍了两下,不见效,羞恼地垂眼,对着心窝低吼“别吵了!”
声音太大,引得游廊上的宫人扭头张望。
阮攸宁忙低头,拿手挡面,一路小跑着离开,拐弯处一转身。砰——与别人撞了个满怀,一屁股摔坐到地上,鼻子叫那硬邦邦的身体撞得酸疼。
“大胆,你是哪儿的宫人,竟敢在这宫里头横冲直撞,冲撞了太子殿下,你可知该当何罪!”
阮攸宁本侧着身在揉鼻子,闻言,整个人直接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余光中,一角玄色绣团龙的下摆就停在不远处,暗色绣面上,那龙张牙舞爪地瞪着一双眼,好似随时都能将她撕碎。
她的心骤然揪紧,本能地低下头,不敢妄动。
方延林高声唤她起来,吼了几遍都不见反应,嘶了声,撸起衣袖就要上去捞人,却被苏祉抬手拦下。
“殿下,您看这……”
方延林以为他有旁的吩咐,正弯腰讨示下,苏祉已绕过他,悠悠踱步而去。
他步子每靠近一步,周遭的气氛就冰冷下一个度,阮攸宁的心也跟着提起一分。但她还心存侥幸,没准他只是从旁边路过,懒得搭理自己呢?
可天不遂人愿,皂底靴偏偏就在她眼前停下。她吓得把头往里偏,双眼闭得死死的,方寸间,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下颌突然一紧,她的脸被强行扳过来,力道之大,险些扭断她脖子。
带着深秋霜寒的指尖,落在她温暖脸颊上,被触碰过的肌肤迅速起了一阵细密的鸡皮疙瘩。
那手的主人却恍若不知,极耐心、极轻柔地帮她把松落的发丝儿,一根根捋好,掖回发髻上。
整理完毕,他还仔细端详了会,发出一声满意的轻笑,手指猛然发力,将那张颠倒众生的娇面狠狠抬向自己。
凛冽气息拂面而来,他的睫毛几乎能戳到自己眼皮,阮攸宁更加不敢睁眼。
他却一点儿也不着急,右手缓缓下移,停在她脖颈侧,带着薄茧的指腹柔柔地抚摩过她细腻如凝脂的脖颈肌肤,状似留恋。
“阮姑娘倘若再不睁眼,孤便拧断你脖子。”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满是轻松的笑。
阮攸宁却实打实打了个寒噤,蹭的睁开眼,就见苏祉一张脸自上而下睨着自己,瞳仁乌沉沉,散着寒芒,直要在她脸上剜下二两肉。
阮攸宁后背冷汗涔涔,扭动脖子想摆脱他的手,然那手却似玄铁铸成,如何也挣不开。她逃无可逃,睁圆眼睛瞪视他,以示不满。
苏祉却笑了,唇角勾着,微微眯起眼,浓黑眼眸中异色翻涌。粗粝的拇指指腹捏住她精巧的下颌,缓缓捻着,状若享受。忽的抬起一指,玩味似的在她鼻尖上一点,嗤笑了声,站起身。
“走。”
方延林没反应过来,苏祉已走远,健步如飞,像是有了什么喜事。方延林拧了眉头,斜瞥地上的可人儿,神色复杂,沉出一口气,转身带人跟上。
不消多久,这里就只剩下阮攸宁一人。
她好似化作石像,岿然不动。寒风拂过,柔衫底下的玉肌一点一点冒起毛栗。
刚刚苏祉最后的小动作,她再清楚不过。只有在他瞧上什么物件时,他方才会这般,以示此物归他所有,倘若不得,就势必要毁去。
全完了……
那厢苏祉离了她,便径直去了御书房听训。
来之前,叶秉坤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莫要再与父皇起争执,小不忍则乱大谋。
这些大道理,还用得着他讲?
如今自己虽是万人之上,但只要顶上那一人还压着,便不能畅心所欲。这几日禁闭,他也想明白了,只要他能稳住局势,坐上那位子,无论六弟还是阮家,终归是他案板上的鱼肉,任他宰割。
只要,把那人耗死……
苏祉缓缓抬眸,盯着龙座上的人,唇角几不可见地勾起。
今日御书房中不止苏祉一人,还有几位阁臣在,承熙帝不好当着他们的面斥责苏祉,简单说了两句,便让他站在一旁听政。
云南局势一触即发,他们在商讨如何快速招抚武将的心,又不至于抬举太过,日后收控不住,酿成大患。
卫国公作为百将之首,自是热议话题。
苏祉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两眼垂视指尖,指腹缓缓摩挲,回味方才的触感,似比上等羊脂玉还柔腻。恍惚中,还有一缕淡淡沁香辗转鼻尖,弥久不散。
不知哪位大臣向皇帝提议,说卫国公膝下有一儿一女,均为婚配,不如就赐婚,与皇家结成两姓之好,既抬高了他们的地位,又有了可供拿捏的筹码,一举两得。
苏祉挑了下眉,鬼使神差地迈步出去,毕恭毕敬向上深深一礼,“父皇,儿臣欲求娶卫国公之女,纳为侧妃,倾心以待,为父皇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