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先莫哭,王爷虽没说要留你,但也没说要送你走不是?你且先在这住下,我去给你安排住处,等王爷转过这道弯儿,心一软,没准就同意了不是?”
“况且这天眼瞧着就要不好,就算王爷要送你走,我也得把你留下来。”
南茵渐渐止泣,手抓着裙子上的素绦,屋里灯火幽暗,仿佛能把她的魂吸走。
阿渔劝了良久,方才把她劝走,路上努力扯开话题,询问她行囊是否都已经收拾妥当,需不需要帮忙。
她摇摇头,道今日来得匆忙,未来得及收拾,其余的都好说,放到明日再理也无妨,只是师父云游前,曾留给她一个楠木锦盒,嘱咐说是比她性命还珍贵,千万要妥善保护好。
阿渔说这个容易,主动揽去这活,她又摇摇头,坚持要自己动手。
传闻,师尊当年尝遍百草,潜心钻研药石,曾制成一副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灵药,许多达官贵人出重金欲买下,都被师尊拒绝。后来,这药便到了师父手中。他老人家一向粗心大意,能这么看重这木盒,想来里头藏着的就是这东西,她不敢假借他人之手,必须亲力亲为。
阿渔见她执拗,也便不强求,引她到收拾好的客房就走了。
是夜,更深露重,帝京内外灯火片片熄落,天上淅淅沥沥落下几滴雨,拍打在尖细的青竹叶上。谁家玉笛暗飞声,断断续续、悠悠长长,如无形的游丝,牵扯得人心尖发疼。
这凄苦声音,似乎也传入东宫,飘进苏祉梦里。
面前是一扇虚掩的大门,年久失修,门框上结着厚厚的蛛网,两旁朱色有些斑驳脱漆。他停在门前,五指张开又收回,迟疑了大半晌才推开门,跨进去。
不成想这屋里头竟比外面暖和。两侧亮着灯火,案上设香炉,袅袅吐烟,旁边瓷瓶里供养一支红梅,四面帷幔绵绵飘扬,熏香与梅香混杂其间,恍如仙境。
他心生温暖,伸手去摸那株红梅,指尖即将触碰的一瞬,灯火骤灭,梅花突然凋零成粉末,鲜红的液体从花心淌出,滴滴答答,带着浓重血腥味钻入他指尖,滚热异常。
一声刺耳尖叫扯碎寂静,无风,帷幔却“呼啦”张扬狂舞,从底端逐渐泅染成深红。
“为了祉儿,你必须死!”
男人手缠白绫,绞在女人纤瘦的脖颈上,额上青筋爆起,宛如根根短小毒辣的青蛇游走皮下。女人抓着白绫,拼命挣扎,双脚在地上乱蹬。
一只宫鞋蹬到他脚边,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那女人因此注意到他,像瞧见最后的救命稻草,两排浓睫湿漉漉,拼命朝他伸手,张嘴“呀呀”求助。
素指纤纤,根根白瓷,一枚玉扳指透着高光,照应出她的无助,镌刻其上的丹凤纹分外扎眼。
他的五脏六腑蓦地被揉成一团,毫不犹豫地伸手去够她,却始终碰不到,眼瞧着她的面孔慢慢由红变紫,秀美的双眼渐渐失了焦点,那只手也轰然垂落。
指尖擦过指尖,便是天人永隔。
花心里,最后一滴红色滴尽,涔进玉扳指的肌理,丹凤纹猩红似火,在他心头灼烧出一块永远抹不去的疤,在每个寂静如水的夜晚,隐隐作痛……
***
东宫寝殿内,灯火一盏盏亮起。
苏祉双眉紧簇,两手抱着自己胳膊,蜷作一团,满身冷汗,牙齿紧紧咬着嘴唇,咬到破皮出血也不见松开。
“殿下,太子殿下……”内侍方延林凝眉,一壁拿帕子为他擦汗,一壁轻轻摇晃他胳膊。
苏祉猛地睁开眼,一把将他推到地上,抱着枕头一劲儿往床角缩,连瞳孔都在颤。平日凛然风采尽失,一身落魄,宛如街边无依无靠的乞儿。
方延林在地上咕噜了一圈,来不及揉屁股,连滚带爬地去了床边,将他搂到怀里,轻轻拍打安抚。
“殿下莫怕,您只是魇着了,梦里的都不作数,都是过去了,过去了。”
“您心里记挂着贤妃娘娘,贤妃娘娘自然也记挂您,哪里舍得怨您?”
“殿下……”
他哽咽了,抬袖飞快揩去泪花,继续拍他的背,安抚他。
贤妃娘娘的死,一直是殿下的心病。原以为时间一长,殿下终会放下,哪知时日渐长,他不仅放不下,还将自己变作现在这冷漠无情的模样。夜里梦魇的次数,也只增不减。有时甚至整晚都在发梦,睡了醒,醒了睡,总没个安稳。
清淡的幽香盈来,苏祉慢慢静下心,两道空洞目光一点一点恢复清明,从方延林怀里出来,躺回床上,兀自喘息,揉捏眉心,忽觉手心生疼,展开一看,原是那枚玉扳指。因攥得太紧,上头的丹凤纹深深镌入掌心,外缘发紫。
跟那日母亲的脸色一样。
他漆黑的眸子沉了沉。
丹凤纹,是母亲身前最喜欢的纹样,可因碍于妃子身份,她始终不敢僭越,便只在随身小物上留刻。
人人提到当今太子,无不知他权势滔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又有几人能知,他其实是个连自己的母亲都救不了的废物?
灯火幽幽,照映一片寂寥。
方延林觑着他的神情,眉结哀愁,深叹道:“这阮大人也真是的,要陪陛下下棋,那便好好下,没事提什么汉朝武皇帝?当年要不是他一句话,陛下也不会平白生出这想法……”
苏祉一个眼刀扎来,方延林浑身起栗,广袖颤得厉害,低头再不敢多言。
夜色沉沉,寒风怒号,雨点随风拍打在窗户纸上,像孩子在扬沙。漆红槅扇开开合合,吱呀作响,像是巨兽在夜里嘶嚎。
苏祉坐起身,目光凝结在那扇窗上,吱呀声仿佛都小了许多。阮家,阮光霁,卫国公,阮攸宁……
透骨寒意侵袭而来,一寸寸渗入肌肤,他哼笑了声,吃味地把玩起玉扳指,幽幽对方延林道。
“去,把冯骥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