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仪芳一喜,正要转身,后头又幽幽道:“妹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走丢了可不好,滴翠,你去给她引路。”
“是,姑娘。”滴翠心领神会,笑眯眯去扶阮仪芳,“二姑娘,随我来吧。”
阮仪芳心里翻起无数个白眼,却还要笑着应承,“有劳了。”
待二人走远,俞婉莹卸下矜持,眯着眼凑上前,阴阳怪气地打量阮攸宁。早从下车见面起,她就已然觉察这丫头不对劲,只是刚刚碍着外人,不好意思问。
“你这魂儿,是为谁而不守舍呀?”
阮攸宁“去去去”地打发她,加快步子。
她这个好友呀,表面上看是最像模像样的,但只要跟她混熟了,便知她是这京里头数一数二爱好八卦谈资的人物。
这一打岔,俞婉莹更加坚信,里头有猫腻,缠抱住她的手臂,无论被她撕下来多少回,都锲而不舍地重新贴上去。
正玩闹得厉害,忽闻边上有谈笑声传来,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行至北亭。
太子妃的亲妹郑嬿,坐在亭子中央,同交好的姐妹说笑,享受众星拱月的感觉。她今日来这,其实是想帮姐姐把关,免叫某些狐狸精魅惑了太子殿下的眼,挡了她姐姐的道。
而她眼中的头号狐狸精,就是阮攸宁。
“陛下在花名册上御笔亲题她的名字,怪道她这么傲,到现在都还不现身。”
“哼,有什么可傲的?才退了亲就来争太子侧妃,亏得她还有脸出门,换做是我呀,早羞死在家里头了!”
“诶,此言差矣。做锦衣卫指挥使的儿媳妇,哪有做太子侧妃风光,她心气儿可高着呢!”
“不就长了个漂亮脸蛋么?要我说,她还不及郑姐姐十分之一。若论学识,那就更比不上了。郑姐姐要是状元,她就顶多是个才开蒙的小娃,连字都认不全。”
郑嬿听得很是受用,抬高下巴,慵声道:“好了别说了,什么人都拿来跟我比,真是的。”
说完,随手取下头顶一根发簪,打赏给那人,听着她的谢,唇角又扬高几分。
亭子里欢笑更甚,好似过大年。
俞婉莹忧心忡忡地搂住阮攸宁。她只摆摆手,示意自己没往心里去。看着她们一个个花枝招展的模样,她眼底流淌出浓浓同情。
太子侧妃,陛下御笔题名,花宴……这些她压根不稀罕的东西,却被别人当宝贝一样捧着、供着,甚至还因此对她怀恨在心,明明不喜她,却又不能把她怎么着,只能在口舌上过过干瘾。
真可怜。
她嗤地笑了声,听闻她们开始奉承郑嬿熟读经史子集,便扯着嗓子插话,“原来郑姐姐这么厉害,我从前竟然不知。”
她笑意盎然,盈盈一立,百花顿时失色。众人齐齐愣住,目光羡慕又嫉妒。
郑嬿轻折眉心,抬手悠悠翻看自己新染的甲盖,置若罔闻,可余光偏偏自作主张粘过去,暗自攀比,心里阵阵发酸。
阮攸宁大大方方步来,“你们说的这些经史子集,我从前也好读,其中读的最多的还要属《孟子》。只可惜我实在不是这块料,如何研读,都惨不透里头精髓。”
郑嬿挑眉烟视,眼底流淌过毫不遮掩的轻蔑,拔高音量,笑问道:“阮妹妹不必难过,圣贤的大智慧,又岂是人人都能参透的?你有何处不懂,大可来问我。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众人的气焰随之水涨船高,纷纷挺起胸脯,不屑地眄视她。
阮攸宁偏歪了头,眨巴两下眼,天真之极,“就是这开篇第一句话——孟子见梁惠王,我就不懂。孟子明明都说了,自己不见诸侯,那……为何还要去见梁惠王?”
郑嬿眉梢抽了抽,笑容枯萎在脸上,咳嗽一声,抬手撩动额前碎发,假装什么也不知,余光瞥向两侧。
被她看过的人都纷纷缩起胸脯,不是抬头望天,就是低头瞅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阮攸宁微微一笑,无钗环美饰,依旧美艳得不可方物,“唉,原来郑姐姐也没读懂,害妹妹我白高兴一场。”
“也是,这圣贤的大智慧,又岂是人人都能参透的?”阮攸宁笑得像只小狐狸。
郑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才修好的指甲硬是叫她掰折在石桌上。阮攸宁笑得越是无辜,她就越是憋闷,又不肯在外人面前毁了自己清高自持的名声,便是气得肠子抽抽,也只能忍着。
有人想借机讨好她,站出来指摘:“你也别太嚣张,有陛下抬举,很了不起么?郑姐姐可是东宫……”
阮攸宁睨去一眼,“怎么?如今连陛下抬举都算不得了不起了?那谁抬举才算了不起?是你爹爹,还是你哥哥,又或者说,得你本人亲自抬举我,才算大邺最了不起?”
这帽子扣得太大,直接把那人的腿给压弯,白着脸缩回人群中,再不敢出来。
杀鸡儆猴,现在更没人敢站出来与她争辩。郑嬿气急败坏,肚里暗骂“一群废物”,转身带着人灰溜溜跑了。
阮攸宁也不客气,招呼俞婉莹一块来坐,享受自己的胜利成果。
芷园秋景甲帝京,南亭秋景甲芷园。有枫有溪有点心,还不用自己掏腰包,美哉!
与北亭隔水相望的南亭里,一群人也正兴致勃勃踮足,看这头热闹。
雍王笑出两泡泪,揉着肚子道:“头回见郑嬿狼狈成这样,怪有趣的。那姑娘是谁啊,远远瞧着,倒挺标致的,《梦溪笔谈》这么无趣的书,她竟也读得下去?”
身边人望了眼,“瞧着像是阮家的女儿。”
“哪个阮家?卫国公那个?”
……
闲话正热闹,一直坐在最后头、对一切话题都无动于衷的人,闻言,递向鸟笼的修长手指略略一滞,抬头,眸黑如墨玉。
“阮?”
无尽心绪藏在他眼底倦影中,不知是谁忽然问了一嘴:“都这时辰了,怎还不见鄂王?”
四周原本欢快的气氛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
与此同时,滴翠也着急忙慌赶回来,“姑娘,不好了!二姑娘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