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阮攸宁意识到不对,她好像又被骗了,这人是不是压根就没想过要帮她,否则为何半个字也不肯透露?
她端着药碗,十指紧扣碗沿,扣得甲盖发白,将碗往滴翠手里一塞,转身回屋,再没去找过他。
月亮越来越圆,树枝越来越光,阮羽修一去,就仿佛石头子落深潭,连个响儿也没。
阮攸宁抱膝坐在胡榻上,呆呆凝望夜空,眼皮泛着刚哭过的嫩粉,寒风四面吹荡,纤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我见犹怜。
每年中秋,家里都会设宴赏月,上下同乐。目下府中定是张灯结彩,其乐融融,只有她像一只断线风筝,随风漂泊。
苏砚送来的鱼羹摆在桌上,早没了热气。
翌日清晨,她还昏昏沉沉,就被滴翠从被窝里强捞出来。
“鄂王府派了马车来,现就停在门口,要接王爷回去。”
阮攸宁一双睫毛轻轻颤抖,慢慢睁开。他这是要逃了么?
滴翠觑着她,吞吞吐吐,“姑娘不去送送么?”
阮攸宁翻个身,继续睡她的,阖眼,却了无睡意。脑海里忽浮现出他那日吃饭,被阿弟撞破秘密时的寂寥模样,胸口左边慢慢软了下去。
叹口气,拥被坐起,“走吧。”
***
别院正门。
阿渔又抓了把草料,回车前喂马,可骏马早已吃饱,喷了个鼻响,扭头不理。他见塞不进去,捋着它的鬃毛,发出声同病相怜的叹息。
张七头顶寒风,诺诺应着苏砚的吩咐,一张脸笑得快抽筋,却还是要坚持笑着。
来回来去就这么几件事,他拍着胸脯保证过不下十回,会照办,可王爷还是不放心,一直同他絮絮说道。他胸口聚了股闷气,抬头对上那张清隽笑脸,又只得从角落再扒拉出点耐性,慢慢磨,拍胸脯的动作不知不觉也变成了捶。
后头响来一阵璜珏脆响,张七诧异回头,却有一片洁白袍袂抢先从眼前移过。
阿渔赶紧跟上,以为王爷要迎上去,他却又停住,站了须臾,慢慢退回原地,整顿面色,与方才无异,原本藏在袖底的两只手,此刻却露出在外头,紧紧交握。
脚步声近了,阿渔抑制不住好奇,悄悄抬头,视线擦过苏砚的袍袖,望过去。
白色鹅软石铺就的小径,日久经年,早叫踩成了暗灰,可来人盈盈往那一站,就扫去了所有萧瑟。
阿渔呼吸微窒,转头,惊见王爷眼中尽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会心一笑,缩起脖子打量。
客套了几句,苏砚叫来黎绍,同阮攸宁道谢。
黎绍起头还抹不开面,谢字卡在喉中,如何也出不了口,但见她一个小姑娘都落落大方,不计较他那日的唐突,心中又敬又愧,抱拳长揖,朗声道谢。
待他退下,二人便都无话。
阮攸宁神色寡淡,垂下眼睛,盯着鹅软石间的藓苔,显是不愿与他多待。
苏砚目光微暗,从腰间扯下一块玉玦,递上前,含笑道:“阮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改日倘若遇上什么难处,都可来寻我,我定当全力相助。”
阮攸宁牵了下唇,全力相助?鬼才信!
墨色的玉承托在苍白的手心中,阳光下分外刺眼。一个不收,一个就固执地不肯收手,只余穗子半垂风中,凄惨摇晃。
阿渔攒起两道眉,捏着手,探头急道:“这玉是王爷打小戴到大的,从未离开过身,平日磕到桌子,都要心疼大半日,姑娘就收下吧。”
苏砚横他一眼,他吐吐舌,缩回去。
阮攸宁噙着得体的笑,敛衽福礼,“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王爷不必放在心上。况且这几日您为小女张罗饭食,也算报过恩,咱们两不相欠。”
苏砚眼里最后一点光也散去了,嘴唇翕动,“倘若我非要放在心上呢?”
声音极轻,风一吹就散。
“您说什么?”阮攸宁古怪地看着他。
苏砚牵起个苦笑,把玉塞到滴翠手里,转身就去。阮攸宁忙抢了玉,快步追上,他却突然驻足,侧过半张颜,秀长的眼睑下寒光涌动。她心头大跳,再不敢动。
“本王的命,应当不止这区区几顿饭。”
称呼一改,那种号令千军的澎湃气势立马汹涌而出。
阮攸宁下意识攥紧玉,膈得手心生疼。
这些时日叫他的好脾气惯坏,给他冷脸他也不生气,她都快忘了,这人前世于尸山血海中拼斗的血性。
“我不是那个意思……”
明净眼波怯生生望过来,苏砚立马收敛气势,眼神左右飘忽,欲言又止,最后看她一眼,隐有不舍,却还是转身上了车。阿渔面露失望,紧随其后。
马蹄声杂沓远去,阮攸宁仍站在原地不动,玉佩握在手中,热得发烫,心里一顿气。
明明是他临阵脱逃,失约在先,怎还怨上她了?
骗子!
她高举双手,很想把玉摔了,最后还是放了下来,回望身后空荡荡的别院,下定决心。
“滴翠,收拾东西,明日就回家。”
求人不如求己,这烂摊子,还是得自己收拾。
一夜辗转,待到天光大亮,她还没起,就被一个消息惊醒了。
阿弟抓到程俊驰偷养在外的妾室,还是个勾栏贱籍女子。
一炷□□夫,这事就传遍帝京。舅舅脸上无光,不等人回来,就当街拿板子抽打了一顿,自提了人登门跟爹爹、阿娘告罪,称无颜高攀,主动退了这门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