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查德并没有顺着皇帝的话往下接,实则没法接。
朝廷每年的税银,主要靠田税,当然还有盐茶税以及商家营业税这些。田税,说句不客气的,全指望老天爷赏脸,赶上风调雨顺能顺利征收到,说不准还能额外多收一些。可一旦像今年这般,那便容易寅吃卯粮,多半要倒贴。问题不能强征,再加重税收了。要不然,民不聊生,老百姓若是吃不饱穿不暖,便容易zào fǎn。
盐茶税一直控制在朝廷个别钟鸣鼎食的权贵世家手里,李查德之前翻查明贤王留下的一些手稿发现,当年他那亲爷爷就曾建议当今皇帝,得拿回盐茶税的掌控权,不能白白便宜了这些个钟鸣鼎食的世家。可惜……
朝廷的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也就是前几年年景不错,这才稍稍宽松些。比起朝廷,那些钟鸣鼎食的权贵世家,明显要富裕不少。当然,这里其实也包括李查德那嫡亲爷爷,那位明贤王。
不过李查德知道,姜家之所以那般富庶,其实主要还是因为明贤王支持海运,在沿海设立海运码头,不仅欢迎海那边的异族商人乘坐商船来大齐,而且还多次亲自搭乘海船去海一边,互通往来。在这个没有导航卫星,不知道天气变化的落后朝代,搭乘载满货物的商船出海,的确能带来丰厚的利益,但危险也是无法想象的。
所以,最后一次出海,那位明贤王跟王妃,就没能回来……
因为明贤王与王妃至今下落不明,多半是葬身大海,当今皇帝便下至关闭互通海港码头,并不许旁人再提及这事儿。
不可否认,其实朝廷在当初设立海港码头,欢迎异国商人来大齐经商时,还是赚了好大一笔税收银子的。当然,还有在边关开设马市,允许以物易物。是大大丰富了大齐的物产品种。只可惜,李查德那亲爷爷明贤王跟王妃出事后,便统统下旨严禁。
李查德有点拿捏不准,皇帝佬儿究竟是希望他旧事重提,以便借此发难,还是真的仅仅只是找他闲聊唠唠嗑就算了。反正他没打算接话,没办法,谁让他只是个毛都没长齐,最多么有些才学罢了。论见识,自然比不得那些个钟鸣鼎食的权贵世家出身的子弟。
皇帝见自己废话了半天,眼前这个臭小子突然哑火,变成了锯嘴葫芦,气不打一处来。即便心里也考虑到了,这事儿饶是再有真才实学,人也够聪慧机敏,只怕也因为见识有限,不大可能有独到见解,甚至想出好法子来。
在这一刻,皇帝是真的超级怀念那个对他有莫大帮助的明贤王。
这世上,也只有一个姜贤安啊……
“朕累了,跪安吧。”皇帝突然没了再跟李查德“闲聊”下去的兴致,李查德见此自然赶紧行礼,随后光速开溜。
伴君如伴虎,这话是一丁点儿都没说错。
皇帝瞧着李查德离去的身影有些出神,过了许久才冷不丁地开口道:“得水,你说……朕的身边究竟有多少人是真心实意的。”
皇帝那话音还未落下,就只见于得水“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皇帝跟前,饶是跟在皇帝身边将近五十年,也经不起这般吓。同时下跪的,其实不仅仅只有于得水,还有一直暗藏在御房内那如影随形的影卫。
“官家……”
“行了,都起来。朕知道你们对朕的忠心,朕问的不是你们。是朕的那几个儿子,那些个皇亲国戚,还有朝堂上的那些官儿们!他们,这些人,究竟又有多少人,对朕忠心耿耿,没有私心!只怕所有人都盼着朕能早点驾崩!”皇帝摆了摆手,自顾自地摇着头,长叹道,“没有了,不会再有人像贤安那般真心实意地对朕了……”
“官家,其,其实……诸位皇子还有公主殿下,对官家……”于得水可没敢起身,甚是小心地一边留意着皇帝的神色变化,一边哄着皇帝高兴,“旁人……且不说,荣郡王应该对官家是忠心的。这不,之前隔三差五地进宫请安,知道官家不喜甜食就特意换旁的口味,连这腊粥都让郡王给换成咸口的……”
皇帝早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可谓岁月不饶人。别说皇帝那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就连于得水也觉着有些力不从心了。
这普通老百姓随着年纪增长,面对死亡而产生恐惧之感,对旁人或许没啥大的影响,但掌权者那影响力可就大了去了,尤其那权利金字塔顶端的帝王。君王一怒,极有可能尸横遍野。尤其这两年,朝堂上的大臣们,隔三差五地就联名要求皇帝早点儿立储君,这对老皇帝cì jī之大,远胜于表面所能看到的。
朕现在是越来越力不从心了,这朝堂上的大臣们是不是觉着朕老了,甚至快要死了,所以一个个着急着要求立什么太子,好早些向新主子表忠心?甚至朕的几个儿子,是不是心里头也盼着朕能早点死?
旁人或许不清楚,于得水这个跟在皇帝将近五十年的老太监,是瞧得真真的。生性多疑的皇帝佬儿,现在是越发地畏惧阎王爷了。而且别看这会儿对那位明贤王念念不忘,那是因为人姜贤安几十年前就下落不明,估摸着早死在海里头了。若是还活着,只怕要被一锅端。
就像那几个皇帝亲生,且已经成年的皇子,原本兄友弟恭,关系挺好的。结果这些年还不是让皇帝给挑拨得跟斗眼鸡似的,谁也不服谁,都想坐上那把金灿灿的椅子。
“荣郡王,这般来去匆匆,可是佳人有约?”就在李查德前脚才离开御房,直奔宫门,后脚身后便传来一声有些阴沉的男子说话声。
李查德回转过头,只见身穿亲王服的三王爷大踏步地朝着他走来。李查德面上虽说并不显,但心里却是不怎么乐意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这位三王爷了。明面上,李查德跟皇帝的那三个成年儿子,关系都不算太差。更何况也没什么利益冲突。
毕竟李查德再怎么受皇帝偏袒,也不过是明贤王一脉唯一的后人,而且还是外孙子,跟皇位继承是名不正言不顺的,除非背上一个谋逆zào fǎn的罪名。
甚至那三位成年的皇子,心里很清楚,而且他们的幕僚们也不止一次地提醒暗示,一定要跟李查德结善缘,最好能得到他的支持。毕竟纵观整个大齐朝堂,那些个钟鸣鼎食的权贵世家,没有哪家像荣郡王这般成员简单,家底殷实富庶。
钱财这玩意儿,有了权势后,慢慢地就能整到手,但不可否认,有了钱财,大把大把的金银珠宝,很多事儿无疑更容易搞定了。旁的不说,想要底下人给卖命,最起码也得让他们吃饱穿暖吧,要不然谁搭理你啊。就算人愿意为爱发电,那些个家里人同意不?
所以,自打李查德被皇帝赐封荣郡王后,三个成年的皇子为首的一干权贵世家,不管心里如何想,明面上还是非常客气,而且像三皇子是不止一次邀请李查德“喝茶”。这些个应酬,李查德上辈子便应付了好多年,其实真心腻味。
旁人也就罢了,像三皇子是不得不提起百分之两百的防备之心。追其原因,其实就一个,那便是这会儿远在淞南县,那位沈家庶出的二xiao jie沈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