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舜华看着此时张扬艳丽的黎菡,谁能想到她落魄得那样快呢。宫墙里其实就是一个没有刀光剑影的战场,没有刀剑,却一步走得不好,都为致命埋下隐患。
顾舜华进宫时,黎菡曾当众欲羞辱她。顾舜华不是个怕事的人,况且背后还有尹溪撑腰,自然不会弱了。但尹溪还要重用黎菡的父亲,只要黎菡不过分,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人关系一度势同水火。
黎菡失势后,听说宫人虐待她,顾舜华还曾去看过她。她还记得黎菡披头散发落魄的模样。
“婵妃,你现在是深得圣宠,这座皇城里,像你这般被帝王善待的妃子不知几凡几,能得善终的又有几个?你还是要为自己留条后路才好,你兄长不过是个翰林,父亲也不过是个尚书,一旦你出事,谁都帮不了你,一切还得靠自己谋划...”
黎菡果然说的半分不错,她从来没想过她有一天也会和黎菡一样,没有将她的临终之言放在心上。
黎菡看着眼前似乎陷入沉思的女人,秀美的眉头紧拧。
“肃王病了,肃王妃也病了不成?”
“见过明妃。”顾舜华微微福了福身,黎菡的品阶算起来比她高。
黎菡看着眼前看着好脾气的顾舜华,心里生出些轻慢,鼻子里哼了声,算是见过礼了。
顾舜华感念她临终前的善言,并不与她计较。
正是阳春三月,御花园内花团锦簇,层层叠叠,香气浓郁。
顾舜华正赏着花,一旁又传来一道身影。
“见过肃王妃。”
顾舜华转过头,身侧站着的是个笑容可掬的中年妇人,穿着一件明蓝印福纹褙子,头戴蝙蝠纹镶金玉颤枝步摇,脖颈上带着一根鎏金点翠璎珞。大盘脸,看着略微富态,倒很面善。
顾舜华认得她,但不开口叫她,只是目光透着疑惑。
“我是南伯侯夫人,您还不认得我。”她笑着自我介绍,“前两天给您下了帖子,请您十四那天务必赏脸。”
顾舜华笑道:“哦,原来是南伯侯夫人,失敬了。不瞒你说,我正想着那天要去见见世面呢。”
顾舜华只是个下五品官员之女,这些宗亲私下不会将她放在眼里,恭敬也是因为尹濯的身份装出来的恭敬。
顾舜华想到以后尹濯会造反,笑得越发灿烂。
南伯侯夫人连忙赔笑:“哪里,我们不过小小侯府,能请到肃王妃是蓬荜生辉,那我不打扰王妃了,十四那天再与王妃细谈。”
顾舜华点头,“好说。”
之后又有几个侯伯府的上前都见礼,有的应该快没落了,顾舜华都没见过。真正得势的,也不会将她放在眼里。
慢慢的,天色渐晚,正主皇帝却还不见踪影,太后,皇后等,也不曾出现。
顾舜华时不时朝尹濯那边看去,他面前的酒点丝毫未动,合着双目,似乎在养神。他周身透着一股勿近的气息,旁人都不敢上前打扰他。现在的肃王虽然病了多年,但是谁都不曾忘了他当年带兵出征时的风采。
到了酉时末,皇帝并皇后终于姗姗来迟。
在园外内侍唱喏后,园中跪倒一片,唯独尹濯坐着未动,像是睡着了。
一双明黄靴子率先从顾舜华身前过去,片刻不带停歇,他身后半步是一双青缎绣花鞋,不用看脸,也知道这一定是孙皇后。
手指无意识地抠入地毯,铺天盖地的记忆从脑海深处涌现。
“众卿平身!”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激得顾舜华忍不住轻颤一下。
再等等,再等等。顾舜华一再暗示自己。
她跟着众人起身,等尹溪并孙皇后落座了,众人才重新坐下。
顾舜华控制不住地盯着上首两人。
尹溪似乎瘦了些。他的样子印在心里太深刻,以至于他变化一些,她都能立马察觉。
尹溪却连一个余光都没打在她身上,仿佛是认不得她这个人了一般,只管说着官话。
孙采蘩感觉到一道凌厉的目光扫在她身上,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恼怒万分,她作为一国之母,从未曾有人这般无礼。她状作不经意般扫眼看过来,与顾舜华的目光对上。
她微微惊诧,这张脸实在面生,又因顾舜华眼眸中包含难以掩饰的恨意,更让她心里一惊。念头微转,她想到了顾舜华的身份。能坐在四妃之后,群命妇之首,除了肃王新娶的肃王妃,应该别无他人了。
孙采蘩压着恼怒,极为大度地朝顾舜华轻轻点头致意,她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灿然一笑,仿佛之前的凌厉目光都是她自己的错觉。
“今天设的家宴,来的人全都是我皇室的宗亲,今日只有皇亲,没有君臣。”
那厢,尹溪还在致言,话毕,举起一只白玉杯,邀众人同饮。
尹濯时不时不动声色地看一眼顾舜华,他只是象征性地举杯,没有饮。反正大家都知道他身患重病,皇上也一直宽待他。
然而这次尹溪却点到他。
“皇叔,这次家宴是因皇叔成家才特意设立,这杯酒,皇叔可一定不能推辞。”尹溪嘴角带笑,语气带着帝王特有的不容拒绝。
尹濯抬眸迎上尹溪的视线,两人对视片刻,尹濯顺从地从桌上端起一杯酒,“也是,我娶妻的时候,皇上走得匆忙,这杯喜酒还未喝。这杯酒,皇上一定得喝了才是。”
尹溪笑容微僵,他那天之所以会走,就是因为不想喝她的喜酒。今天尹濯偏生又说这杯酒是他未喝的喜酒,叫他怎么喝得下去?
“这杯酒,就当是朕祝愿皇叔身康体健,长命百岁。”尹溪说完,率先一仰而尽。
尹濯晃了晃酒杯,看着里面荡漾的美酒,余光瞄向对面那个面有焦虑的人,他眸光顿沉,闷头一仰而尽。他很久没喝过烈酒,酒气上冲,他直想咳嗽,拼命压了下去。
看着尹濯的脸微微变红,顾舜华想到他昨天才晕倒,像他这样的久病之人,一定是不能饮烈酒的。她将所有筹码都压在了尹濯身上,所以他,一定不能有事。
正这时,顾舜华从一众黑压压的宫妃中间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
顾湄。
顾湄独自坐了一桌,坐在大小妃嫔之间,她相貌只算清丽,在一众肥环燕瘦的宫妃之间毫不起眼。她正好看到了顾舜华在看她,友善地笑了笑。
她现在是前路黑暗的太妃,即使有太妃这个头衔,手里再无权利可言。只是因为新皇宽容大度,她们这些先皇的妃嫔才没有离宫去庙宇了却残生。但是就是在宫里,她们的地位也相当尴尬,没有人会将她们放在眼里,若是有个强盛的后家还好一些,平日送银钱进宫,她们可以打赏宫人,日子还好过一些。可是她,爹娘早已过世,亲哥哥又只是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员,只能勉强维持自家温饱,哪里还能顾得上她这个不能再为家里带来利益的妹妹。
所以顾湄在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只能去巴结儿子是亲王的莫太妃。
可是现在不同了。她嫡亲侄女嫁给了莫太妃唯一的儿子,成为了亲王妃。
不说别的,就说今天,以她的身份,是绝无坐在这里的资格的。可是她偏生被皇帝特意派人去请了过来。虽然依旧不起眼,但前路总算有了些盼头。
所以她不计前嫌,格外殷勤地对顾舜华笑。
顾舜华太清楚宫里的规则了。顾湄作为没有子嗣的太妃,若不是皇帝发话,是绝无资格坐在这里的。
可她偏偏坐在了席上。
顾舜华又看了看前面的尹溪,他正一脸笑意盎然,在别人看来他可能是风度翩然的帝王,她看来只想作呕。热门*小说txt下载www.dizhu.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