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恒道:“很好。”
“若论魁首,也该定个三甲,三甲之后,依次也该有名次才是。”既然魁首都要定了,之后的排名,也应该都定了才是。曹恒想了想补了一句。
“此事,可令诸公商议。”周不疑提个开头,集广思益,合众人之力,完善推广。
曹恒道:“左仆射手里要说没有完整的思路,朕不信。”
周不疑与曹盼作一揖道:“臣所执掌六部,有些事,臣提了想法,不能把所有的话都说完。”
想了想,也是这么个理,周不疑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了,下面的人,都不用他们动脑。脑子得要常动,太久不动,脑子会生绣的。
“左仆射用心良苦。”曹恒幽幽地吐了一句,周不疑道:“陛下为君,心中纵有章程,亦不可将话说得太满,于臣留一丝,臣下多思多动,陛下将来才不会太累。”
曹恒听着话,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曹盼的为人行事,还真是跟周不疑说得挺像。
曹盼也说过,为君者,能让下头的臣子去办去想的事,心里就算早就有了章程,也不能一开始就说了出来,让下面的臣子都养成了习惯,觉得你这皇帝既然什么都能想好,什么都安排好了,他们只需要听话做事即可,当有一天,想把事情交给他们去做了,他们连怎么做都不知道。
“是。”曹恒应声表示记下了,周不疑与曹恒作一揖,“臣先告退。”
曹恒一顿,拿眼看了周不疑道:“左仆射这是?”
“此事不需要臣。”周不疑该说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余下的事,曹恒解决得了。
“也罢,这几日监考,还要阅卷,左仆射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曹恒看到周不疑脸上的倦意,曹恒开口,周不疑缓缓退了出去,回头冲着燕舞道:“朕怎么觉得左仆射有些不对劲?”
燕舞沉吟了半响道:“自先帝去了,左仆射一直如此。”
只是从前内忧外患,周不疑不曾表露出来。事情都解决了,周不疑一直藏而不显的情绪显露出来,也就不奇怪了。
“母皇……”曹恒喃唤一声,“母皇不在,就快一年了。”
都快九月了,再过一个月,就是曹盼的周祭了。时间过得真快,快得,连悲伤似乎都变得可以忽略不计了。
“陛下。”提起了曹盼,谁能不悲。悲不能言,才是最痛,最苦的。
曹恒敛去满目悲痛,正色道:“召诸公前来。”
周不疑能走,她却不能,为人君者,哪怕心被刀割,时时凌迟着,也要咬着牙走下去。
“诺。”胡本听到曹恒的话,应声去唤人来。
很快政事堂的诸位除了周不疑外都到齐了,曹恒开口道:“左仆射适才与朕告假。召诸卿前来,是有一事。”
本来看不到周不疑,都想问一问的人,听到曹恒的话都不再纠结周不疑怎么会不在。
注意力都转到了曹恒所指的事情上,“陛下所指何事?”
“科考之事。”曹恒吐露召集他们原因,众人一顿,“科考之事?”
曹恒道:“你们认为,科考之事没有任何问题?”
众人都沉默了半响,还是墨问先开了口,“臣以为,科考之事或可变一变。”
“怎么变?”曹恒询问一句,墨问道:“先帝时为破世族垄断之制,兴科举以每岁取士,至此近二十年,数年来积少成多,官吏充裕,往后,当以精而不在多。”
墨问所言与周不疑刚刚说的算是大同小异,曹恒扫过众人,“诸卿畅所欲言。”
杨修对于墨问刚刚提到的破世族袭断之制微微一顿,这些话许多年没有人提起了,哪怕曹盼一直以来做的事都是为了这个目的,墨问再次提起,杨修问了一句,“连取士皆以求精,那么在职官员?”
“能者上,庸者下。”杨修的问题刚丢了出来,曹恒已经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其实要是曹盼提出,杨修连这个问题都不会问,新帝登基,相互都在磨合着。
所谓能者上,庸者下,与曹盼从前用人为贤,而且用的都是愿意为她所用的人,哪怕不能为她所用,至少也有一颗为大魏之心的人想法是贴切的。
“杨中书令以为,大魏养官养士,是他们白拿大魏俸禄的?”曹恒答完了杨修的话,接着反问了一句。
话里话外的意思,与早年的曹盼如出一辙。杨修嘴角抽抽,想到前些日子世族们相聚,他们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其实,曹盼当年虽然也捋了不少官,但是为了江山稳固,捋了一波人,曹盼也留了一部份人。
世禄世卿,这曾是世族们最引以为傲的,但曹盼却打破了这个世禄世卿的局面,哪怕是曹盼的亲兄弟,曹操的儿子们,无功不以封王,需知曹盼登基了几年,能封王的就那么几个,后来还是她一统天下之后,怎么也想办法帮他们把功劳攒够了,这才给了他们封了王。
曹恒更不用说了,就算是曹盼唯一的子嗣,确立为太女是最近的事。
以身作则,曹盼是做到了极致,所以曹盼说出能者上,庸者下,谁也不敢吭一句。
“容朕提醒诸位一句,当年母皇曾经以无功而不封王而令诸位伯父皆需立下功劳后,才能成为大魏的王。这么多年,除了几位做事的伯父,诸王俸禄几何?世族,他们比起大魏诸王来,反倒更高高在上?”曹恒就像是看透了杨修的想法,目光同样在其他世族出身的人身上掠过。
荀顗出列道:“陛下是要清理世族?”
曹恒听着反问道:“能者上,庸者下,并不针对世族或是寒门,朕只是希望从前母皇在时,诸卿能将大魏治理得井井有条,朕在位期间,同样可以。”
别当曹恒看不透,虽说是她同意设的局,司马末的事情一出来,曹恒立刻察觉出了不对,世族与寒门,一直都别苗头,她要是不把这两波人给拧在一块,将来一定得内哄。
荀顗听到曹恒那么说,可见松了一口气,曹恒同样注意着其他人,哪怕他们什么话都没说,曹恒还是知道,这些人一定都跟荀顗有着同样的心思。
“用人唯才,任人唯贤。朕刚刚再三重申了,能者上,庸者下。朕要的是治世之能臣,能为朕安定天下的能臣,那些在其位而不思为百姓谋福的人,从前母皇捋了一批,留下一些的用意何在,朕以为诸公都是心里有数的。母皇顾及世族的颜面,也知道让世族突然从高高在上的位子走下来很难,给了世族一定的时间,让你们可以习惯。朕并非想要一蹴而就,饭一口口的吃,事一件一件的做,朕明白。”
曹恒算是给自己解释了一下,有些事,就算开了头,她也没打算把人一网打尽,既然没有,话说出来,免得大家乱猜的好。
杨修道:“陛下这是类先帝,激励世族。”
“朕要激励的是天下人,只要你们有为大魏之心,为百姓之意,朕无论你们是什么出身,什么身份,朕都会用你们。反之……”
反之什么,刚刚曹恒的意思已经表露得很清楚了,哪怕现在什么话都不说,一干人都是明白的。
“赛龙舟都有魁首,诸卿以为,这科举取士,是不是也该立个魁首?”曹恒将话摊开说明白了,接着继续之前她提到的话题,改科举之制。
“墨侍中适才所言,取士以精,陛下道要设魁首,既设首,不如列下三甲?”崔申见跳过了刚刚那敏、感的话题,接着将自己刚刚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曹恒觉得啊,曹盼选的这政事堂的诸公,哪一个都不简单,看着这一说开,个个的主意都蹦了出来。
秦无哪怕是将军,同样也道:“这一年一考的,是不是考得有点多了?士子长途跋涉而来,若是回家的话?还没来得及歇会儿又要进京了,颇有疲于奔命之感。”
……疲于奔命,秦无是百无禁忌的说话啊!
曹恒看了秦无一眼,“一年一次是有些密,而且一年之内,落第之士,想要进步也是难事。”
虽说秦无话说得不怎么好听,总还是事实,既然是事实,就事论事。
“三年。”一阵异口同声。随后各自对视一眼,曹恒脸上依然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三年,好!”
既然都同意了这个三年,曹恒继续地道:“另有一事,这一改制是从现在开始,还是下届?”
“臣以为,其他的都该缓缓,这魁首不妨今岁便取。”墨问是个直接的人,深以为定下魁首等于是放出一个信息,让天下人都明白,科举要改了。
曹恒同意地点头,“依你们所见,这魁首该如何称之?”
“为天下了士子之首,会试而定,不如,称之为鼎元。”司马末吐了一句,众人一听,杨修补充道:“名次最高者,置于最前,是为状头,可为状元。”
“好。”曹恒对这个称唤没有丝毫意见,点头表示同意。
“三甲之内,魁首为状元,那其他二甲三甲呢?”不懂这些文邹邹称呼的人,不动脑子,就让别的人动脑好了。
“表列取士次第之状可谓之榜,这二甲,取榜眼如何?”杨修又道了一句。众人听着都觉不错,也符合情况。
倒是这第三甲,凤鸠一直没作声,此时提道:“陛下取士之后,设琼林宴,臣记得取士之人,时常驱最小的士人探花,这第三甲之称,取探花如何?”
“三甲之中,以探花在后,亦为少,臣附议。”第一个表示同意的人,没想到竟然会是杨修。
杨修是个肆意洒脱的人,也是一个诗人,对于凤鸠提出这样浪漫的名称,深以为然。
曹恒听着没有异议,三甲定下了,这三甲的评定资格,也得要确定一下。
“虽说大魏不拘人才所长,取士以士长而用之,懂得越多,懂得真精最好。三甲取士,最重要的是判定其是否有治国之能,爱民之心,其次是其各科的成绩。朕自问不及母皇,母皇涉猎之广,朕这一辈子都未必能学得到一半。”提起曹盼,曹恒是由衷的佩服,亲娘如此厉害,她这一辈子是都比不上的。
人不及人,就得要认输,曹恒从前不避及承认自己不如曹盼,现在同样不会。
“陛下之言,臣等记下了。臣记得不错,左仆射有给陛下送了两份考卷来,这两个人,大魏开考的科目,他们都考了,成绩皆为优。”杨修提了一句,当然不忘之前跟周不疑一道改卷时发现的两颗好苗子。
卷名以糊,任何人都不会知道那考卷是谁的,凡有家眷弟子参考的人,都不得参加阅卷,规矩,是曹盼前两年定下的,保证的就是一个绝对的公正。
曹恒道:“以你们之见,这两人,何人当点为状元?”
“臣更看好以教化为主的那位。”杨修立刻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崔申也表态道:“臣也更喜教化为主那位。”
司马末,荀顗都表示附议杨修,倒是秦无道:“臣更喜,以王师镇压。”
这个时候,还真是表露自己是武将的本性无疑,曹恒看向一旁不作声墨问道:“墨侍中以为呢?”
墨问吐字道:“这一位心思细腻,臣以为,其必为女郎。”
……一片死寂,杨修半响吐字道:“不能吧。”
墨问轻轻地笑道:“德祖,打个赌?”
“不,不,不,不!”一如墨问一直都知道,跟曹盼打赌,他是逢赌必输。反之,跟墨问打赌的人,从来没有赢过。
杨修都跟他共事多年了,清楚着,打定主意绝不打这个赌。
“若是女郎,这古往今来,第一个科考取士的状元,还点她吗?”墨问露出一抹猥琐的微笑,杨修额头不自觉地滴落了汗珠,吞吞吐吐地道:“这,这不能吧。”
“嗯?”杨修话音刚落,上座的女帝扬长了声地嗯了一声。
“朕以为你们取士当以才而取之,原来竟不是。”曹恒嗯了一声,轻飘飘地问了一句。
好嘛,都忘了大魏是两代女帝?曹盼开国女帝,如今这位也是女帝。
女帝都能开国了,一个女状元算什么?
“真要是个女状元,那臣改主意了,臣同意点那一位为状元。”秦无忒直接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表明了改口,理由还是现成的。
“子阳。”杨修也想改口的,架不住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就算想改,上头的曹恒得要有意见了。
秦无倒好,一开始还表示反对的,墨问猜测一丢出来,他反倒改口了。
“德祖,要我说啊,这么多年了,你们还是一点没变。不管陛下也好,那么多的女将女官表现得比男人半分不差,你们呐,都还是没有摆正心态,没有做到如陛下一般,一视同仁,取人以才。”秦无是难得有机会教训人,板正了一张脸,这朝着杨修吐露他的不认同。
杨修道:“你刚刚都说同意另一个的,许你改口,不许我改口。”
“我们出发点不一样。你是觉得第一个状元点为女郎,让天下男人都没脸了,所以你不同意。而我是想到了陛下,陛下从前一直都说要给女郎机会,状元嘛,难得出一个,第一个是女郎,必扬天下女郎士气,也是为当今陛下安定天下出一份力,我才要改的口。”
杨修……明明大家都是因为同样的原因想改口,结果是被秦无说得自己大义凛然了,好气!
“不见得这就是女郎了。”崔申冒出一句,算是化解了杨修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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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修:千万别是女状元,千万别是女状元!
秦无:一定是女状元,一定是女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