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伯，我先回了。”

“你等等，”宋伯从屋后拿出两坛酒，“皓东给你带的。那小子，什么也不想，尽想着去沽酒。”

叶渡秋想起来，皓东上个月过河时曾许诺给他带闾庄的酒。叶渡秋笑着接过，“宋伯，我只要一壶，那壶您留着喝吧，皓兄难得下一次闾庄。”

宋伯硬是把酒塞给了叶渡秋，“都拿着去吧，省得那小子夜里爬起来偷酒喝！”

叶渡秋笑出了声。宋皓东是镇上出了名的好酒，酒量也好得惊人，他从未喝醉失态过，痛饮之后反倒意气风发神采奕奕，他敞开袍子在河边迎风的模样真如神仙下凡一般洒脱自在。

叶渡秋走回河岸，把两壶酒放回船舱内，打开其中一壶倒入碗中，酒香顿时充溢在舱篷之中。闾庄在湷河下游三百里处，那里是江南富庶的产粮之乡，用那里的精米酿出来的酒甚是醇厚。楚地的人顺着湷河把巴东的木材运下去，又把江南的盐米运上来，而霰林就是这条运输路线的一处重要转口。

叶渡秋端着酒坐到船头，一边小口嘬着，一边望天上的明月。

现在月亮正高悬在山巅，月光安静地渡在沉睡着的村庄，一切都十分安静。随着夜气寒凝，对岸楼阁的灯火一盏盏熄灭，人们拥衾将眠。

叶渡秋喜欢静静坐在船头看这样的景象。当人间的烛火灭尽，便是月光最明朗最清晰的时刻。河边盛开的紫树花在月光下泛起微茫的光，淡淡地在雾气之中晕染开。萤火虫飘忽在树丛之间，有时停落在船头的油灯上，有时徘徊在水边的兰草中。草木的芬芳随着月色流转，伴着叶渡秋手中的酒一起滑入他的喉咙。

这样的月色静谧而忧愁。

叶渡秋想起之前在岸边赤身踱步的少年，他是人是神，是幻是真呢……

在思索之中，叶渡秋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少年曾站过的地方。他朝对岸望去，正面对着一棵开得繁盛的紫树，而让他触目惊心的是，淡紫色的落花之中一片殷红。仔细看时，他发现树下倒着一个人，那人抱紧双臂，蜷着身体，脚边是一件被血染红了的衣服。叶渡秋仅凭那光洁无瑕的侧身，就立刻断定那就是他上个月见到的少年。他立刻回去把船解开，把船划到对岸，随即匆忙跳下船去蹲到那少年身边。

叶渡秋伸出手，在即将触碰到少年的脸颊时又停住了。他仔细地打量起少年的容颜:少年的五官十分精致，眉毛疏淡而长，嘴唇干燥而薄，鼻子小巧而高。他安详地沉睡着，却透露出几分疲惫和不安。他侧身倒在树下，身体有些潮湿，光滑的臂膀上还有几片落下的花瓣。他的衣服被剥落在脚下，而那刺目的殷红就来源于他流着血的脚踝。他的脚踝似乎被什么东西缠着割破了，有一圈明显而深入的勒痕，那鲜红的血肉甚至清晰可见。

叶渡秋心头一紧:一定很疼。他为少年把伤口包扎好，抱起他走回船上。少年很轻，身子也冰冷，被抱起时也没有下意识的反抗，就这样软软地靠在叶渡秋的怀里。

叶渡秋把少年抱回家去，那个只剩他一人的家。

在叶渡秋的记忆里，父亲是他唯一的亲人，而父亲去年冬天的时候病逝了，如今只剩他一人。他为人忠厚，总是受到周边人的关照，尤其是宋伯，时常叫他去家中吃饭，这些关怀冲淡了他丧父的悲痛。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床上，少年卧在被中的身体规律地起伏着，他睡得很沉。

叶渡秋在一旁看了他一回儿，有些犯困，便去对面房间休息了。

至于那些疑问，等少年明天醒来，再慢慢问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