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零趴在窗口专注地欣赏夜景,完全不关心车是往哪儿开的,李如绵被他的心大折服了:“我们才见过几面?就这样上了我的车,不怕出事吗?”
严零不以为然:“你是好人。”
“有没有听过‘罗马尼亚孤儿’实验?”,李如绵问。
严零诚实地否认:“没有。”
“1989年,迈克尔·路特研究了许多被西方家庭收养的罗马尼亚孤儿,结果表明,在出生六个月后被领养的孤儿都出现了不同程度上的行为问题,其中之一是他们很容易被陌生人带走。”
严零原谅了李如绵言语间小小的冒犯,反而耐着性子问:“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李如绵早就对这些知识点倒背如流:“因为幼年时期依恋关系的缺失。”
严零却紧接着说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答案:“因为每个人都是陌生人。”
“什么意思?”
“一个在正常家庭里出生长大的孩子,一定会分辨哪些是家人,哪些是外人,这很简单,对他好的那些就是家人。可是孤儿呢?从小生活在福利院里,对吧?我们从来没有过家人的概念。”
严零面不改色说出的“我们”刺痛了李如绵。
“没有家人的概念,自然就没有外人的概念了,这样的思想根深蒂固,所以哪怕被领养以后,有了法律意义上的父母,孤儿依然把世上的每一个人当成陌生人,跟谁回家,跟谁生活,其实对我们来说,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李如绵的眼神冷凝起来,严零以为自己惹怒了他,识趣地后退一步:“我瞎说的,别当真啊。”
“没有。”,李如绵连忙否认,“挺好的。”
严零小心地觑着他的脸色:“真的?”
“真的。”
严零舒了一口气:“其实…哥,我都这么大了,对以前的事情也看得很淡了,所以…你有什么就说吧,藏着掖着的多难受,我不会怪你,也不会生气,我保证!”
李如绵不懂他为何如此急躁:“你那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严零:“难道你就从来没有好奇过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吗?”
还能从哪里来?不就是冯陈和李半青生的吗?李如绵不会懂,父母的名字对于一个孤儿来说是奢侈品。
就算懂得也不能说。李如绵只道:“来日方长。”
严零听了有点生气,当时就转过身去不理他了。
李如绵笑他小孩子脾气。
他开着车拐进休息站加油时严零就睡着了,一直到小区楼下都没醒。
李如绵停车熄火:“醒醒,到家了。”
座位上没动静。
李如绵哭笑不得,扶着他的肩膀摇了两下:“听话,回去再睡。”
座位上还是没动静。
李如绵真是费解,绑着那么紧的安全带到底是怎么睡着的?
他关掉空调,车内的气温在几分钟里直线上升,严零终于被热醒了,拨开粘在脸上的碎发,发出几声没有意义的呢喃。
李如绵:“到家了,不上去?”
“啊?这就到家了?”,严零一看还真是自家小区,慢吞吞地开门下车,“我还以为路上要好久。”
“去睡吧。”,李如绵试图当好一个慈父。
严零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嗯,你也早点回去。”
他把钥匙捅进单元楼的铁门,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身:“还有,谢谢你来接我。”
“举手之劳。”
李如绵看着严零的身影消失在铁门后,昏黄的楼道灯渐次亮起。
严零等电梯的时候已经没了睡意,思索这应当是独立生活的第一晚,按照原定计划,可以把“那个”拿出来庆祝一下。
严零从抽屉里找出藏了好几天的薄荷烟,抄上打火机,迫不及待地拿进楼道点燃。
他叼起人生中的第一支烟,内心油然而生一股成就感。
在严零看来,抽烟喝酒都是迟早要学会的事情,晚学不如早学,他这是已经赢在了起跑线上。
凡事要趁早,严零对此深信不疑,他已经美滋滋地脑补起开学以后自己挨个儿给同学发烟的情景,在大家连火都没打着的时候熟练地吞烟吐雾,想想就倍有有面子。
李如绵从楼梯间出来,第一眼就看到孤灯下略微佝偻的身影,还有在他指尖跳跃的火苗和不断逸出的烟雾。
傻子都知道这是在干嘛。
“咳。”,李如绵干咳了一声。
严零猛地抬头,眼神就和他今天看到蓝玉时的眼神差不多。
“你…你不是回家了吗?”,严零一边说话,唇角还一边漫出白雾。
李如绵被他这副呆样逗笑了:“我在隔壁买了套二手房,现在我要回家,是你挡了我的路。”
严零乖乖退到自家门边:“可是你明明住在…”
“不愿意和老头子挤在一块。”,李如绵优哉游哉地越过严零,却没去开门。
他伸出手:“拿过来吧。”
严零夹着烧了一半的香烟,思考要怎么把它递到李如绵手上,直接放上去吗?看起来好像怪怪的…
还没等严零研究出一个解决方案,李如绵忽然一矮身,从他指间叼走了那根烟。
“烟盒呢?”
严零负隅顽抗:“我都高一了,不会抽烟同学该笑话我了!”
“有我在,没人会笑话你的。”,李如绵淡淡地向他保证。
严零把烟盒攥在手里,交也不是不交也不是:“可别人都会!”
“别人我不管。”,李如绵眼睛也不眨地收走烟盒,“但是你不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