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如清懵头坐起身来,捱过一阵轰隆的耳鸣方才能够视物,发现所处像是间陈设简单的客栈,两个人正背对他坐在桌前低声交谈,一人黑衣洗练、一人红衣风流,侧过的半面线条明俊张扬。
——可不正是他那叫说书人吹得神乎其神的左右护法!
厉如清如见衣食父母久旱甘霖几乎热泪盈眶,颤巍巍抬手唤道:“小琛,嘶……你们可算回来了!”
旁人只晓得魔教两护法那煞人又微妙的绰号,自不知更微妙的是他二人原本的丫鬟名字。那沉静些的黑衣者名叫墨琛,原是厉如清打小一块儿长大的侍剑童,因一次正记着账突逢几个游侠上门打砸,没来得及撂笔便出门救场而平白混了个判官绰号的左护法其人,面孔虽惯常板得阴沉冷淡,却实打实是个老妈子脾气,这会儿便习惯性地过来接主子的手,一脸争不争气也养这么大了的任劳任怨。
“我们在茶馆寻你不到,便去城外挨个崖底下转了一圈儿,果然发现主人挂在树枝上。”
懒洋洋接话的名叫红珏,此间一手支着腮嗤声轻笑,长发闲闲铺散衣上如垂一潭落枫。
厉如清与他二人相依为命多年,相处起来从没什么架子,笑嘻嘻拉了墨琛坐在床沿便道:“叫人认出来了,逃着命看见悬崖便知我要绝处逢生……情不自禁就跳下去了。你们没事儿就好,怎么来迟这么多天?”
“六大门高手众多,属下无能,受了伤,还拖累了阿珏。”
墨琛垂眼道。
这会儿厉如清早忘了伸手是要做什么,很手贱地正揉着他的指节玩儿,见到二人无事已是万幸,瞧他好似耳朵都耷拉下去的狼崽,忙宽心地拍拍人手背,熟练安抚道:“高手众多那是自然了,六大门巴不得把家底儿都搬来,一人一脚踩平咱的清心崖。小琛你不必自责,早些时候我还听东街那说书的赞你武艺高强,万夫莫当呢……伤着哪儿了?待找到江先生,叫他好好给你看看。”
“没留神叫剑尖擦了个边儿,已经无事了。”
“唉……都是我这个教主没本事,害得你们也落到这个地步。”厉如清顺齐了狼崽的毛,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个儿已叫那些个名门正派端了老窝。四年间打着“为民除害”旗号上山挑战的勇士虽然也称得上络绎不绝,如今却是真切切无家可归了,厉教主纵然心胸宽广得能撑船,此间也不免觉出几分惆怅。
“我等既追随主人,自当万死不辞。”
红衣明艳的青年说什么都像自带嘲讽,他的五官轮廓原就带点儿异域感的挺俏,瞳仁呈出色泽略浅的琥金,总是半笑不笑勾着抹梢儿,目光流转便递出一程秋水寒波,却又矜漫得仿佛万事皆不值动摇三分。
好在厉如清容易糊弄得很,心下多少也了然他不过是在必要语境中配合着喊个口号,全当团队建设也未追究过什么真情实感,自顾自地硬生生咀嚼出两分安慰意,便就抚平了他那颗动辄多愁善感一小下的玻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