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轻尘起初只准备看上一眼,确认师父他老人家安好便直接回家去,不想方才上了二楼,便瞧见柳师父所在的屋子燃着烛光,这光在来时路上还是瞧不见的。
衣轻尘心中咯噔一声,站至门前,犹豫着该不该敲门。
尚在纠结,屋内却响起了柳师父中气十足的嗓门,“来了便进来,扭扭捏捏跟个娘炮似的。”衣轻尘听了,脑子“嗡”的一声,泪水便盈了眼眶,他赶忙拭了,又调整了片刻呼吸,方才推门而入。
彼时柳色青正坐在竹榻上,身后靠了个枕头,因着原先过度使用偃甲导致元气大伤,虽调养许久,眉目间却仍存一丝疲态,加之身体与黑血之毒抗争,长期服药,面色也不如何好看。
衣轻尘方一进屋,便换上了一张笑盈盈的面孔,他本意只是不希望惹得柳师父愧疚,不想抬眼却见柳师父与原先大为不同的相貌,当即怔愣原地,左顾右盼,难以置信道,“师父你”三两步跑至榻前跪坐在地,“你怎把胡子给剃了?”
提及这起伤心事,柳师父狠狠地叹了一口气,“都是你小子一声不吭走了,让那巧家娘们来照顾老夫,巧家娘们爱那些白净的,见不得老夫这男人味十足的胡子,你走后不久便提了刀子过来给老夫剪了,说是这样更方便治病,你说这不是扯淡吗?多个胡子便治不得了?”
衣轻尘与柳师父闲话,花沉池与慕容千便一直在屋外静候,柳色青抱怨过后,心情也舒畅了不少,方才有余暇去看屋外来人。起先只认出了慕容千,当即拍着衣轻尘的胳膊与之夸赞起慕容千是如何争气,待自己是如何好,直夸得脸皮厚如衣轻尘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慕容千便在门外朝柳师父恭敬且乖巧地做了一揖,“晚辈惶恐。”
柳师父夸完慕容千,方才问起衣轻尘另一位黑衣人的来路,不待衣轻尘回答,花沉池便入了屋中,摘下斗笠,静静地与柳色青对视。
柳色青愣愣地看了半晌,越看越是惊讶,最后竟是狠狠地拍了一把衣轻尘的胳膊,“你小子,真将他给找来了!”衣轻尘吃痛地揉着胳膊,委屈道,“您不夸我也就算了,还打得这般狠,我可不是您那些偃甲,不知痛的。”
柳色青再听不见衣轻尘的那些叨叨,只直勾勾地盯着花沉池,好半晌,方才肃然道,“恩公,此番又要劳烦您了。”
花沉池将斗笠搁在一旁的茶几上,走至塌边,骨节分明的手指搭上柳师父的经脉。众人屏息,未敢出声打扰,花沉池探了半晌,又将柳师父身下的薄毯掀开,细细检查起了伤处的情况,一面检查一面淡淡道,“原先给你治病的是巫医?”
柳色青肯首,“慕容将军那边的军医习的都是南疆医术。”花沉池便不再作声,又细细检查了好半晌,方才直起身子,交代道,“化脓的皮肉他们虽给你割了,黑血却已蔓入了体内,量不多,却会循着经络不断经过心脉,日积月累会加快脏器衰败,若要医治须得针灸放血加药浴,你可能支持得住?”
柳师父当即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别看老夫这般年纪,身体可比你们这些年轻人都要硬朗的。”花沉池点头,“便明日吧,明日午时,嘱咐药铺多烧些热水,最少须得一人入浴的分量”
还未说完,门外楼梯上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几人闻声望去,只见一士兵打扮的男人匆匆跑至慕容千身侧,与之耳语禀报了些什么,慕容千眸色黯了黯,对屋内众人道,“前线传令下来了,在下须得回营中一趟,请恕无法继续陪同。”
慕容千走后,花沉池又与衣轻尘并柳色青交代了一番治病的步骤,方才走至茶几旁坐下,书写起明日需要用到的药材名目。
衣轻尘从始至终跪坐在榻前,眼下得了空闲,便想从柳师父这
儿问询一些消息,“师父,眼下渭城究竟是何状况?食髓教和朝廷那边又是个什么状况?”
柳色青闻言下意识想要捋一捋自己的胡子,却捋了个空,便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老夫得知的消息是,朝廷在食髓教入侵中原的道路上设了五道关卡,其一在南岭,其二便是长江,其三为黄河,其四为渭城,其五是灵山。食髓教数月前便自南疆大举北进,来势汹汹,眼下恐已攻到了岭南”
衣轻尘闻言在脑海中构想起了食髓教进攻的线路,发现并非一条直线,但若考虑沿途地形并人口分布的话,如此北上确是最佳之选,可是事无绝对,万一食髓教兵行险棋,抵御起来便会防不胜防。
衣轻尘每每遭遇此类事件,便极易陷入沉思,连柳师父的呼唤都听不见了。
脑袋狠狠地挨了一记炒栗子,吃痛的衣轻尘不明所以地望着柳师父,柳师父怒道,“老夫晓得你又在想那些有的没的,老夫是要警告你,抵御食髓教进攻是朝廷的事,你小子别吃饱了撑着嫌命长又去蹚这趟浑水!”
衣轻尘面上连连应下,装得无比乖巧,“师父放心,我很惜命的。”
恰此时花沉池拿着药方走来,递给柳师父。
衣轻尘望着视野中的二人,怔愣片刻,联想起先前的所知所获,一个大胆的猜想在心中萦绕,“木头,是说你是十八还是二十多年前在南疆救的师父?”
花沉池不解,“有些记不清了。怎么了?”
衣轻尘又转头问柳师父,“师父,你说你当时和虞国宰之所以会去南疆,是为了捉拿一人?”柳色青更加疑惑了,“你小子究竟想问些什么?”
衣轻尘低头思索道,“我问的这事与食髓教无甚干系,只是想问问您,可认得一个叫洛清司的男人?”
柳色青面色有些讶异,“你小子从哪打听的这人?”
衣轻尘便将沉依之事如实告知了柳色青,柳色青听罢,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洛清司家的丫头现在成了你的友人?这缘分果真是命啊。”顿了顿,又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洛清司这事,老夫早先便与虞封那老家伙约好,若是后辈未有刻意提起,便一并带进棺材里。眼下你既是问了,说与你听也无妨。”
在柳色青的叙述中,衣轻尘总算弄明白了洛清司一事的原委。
洛清司出身平平,虽然才艺卓绝,却太过执着于想要将自己的洛家棋艺发扬光大,这份夙愿在年少漂泊江湖时,便成了他在苦难中生存的唯一信仰,直到沉依她娘出现,也未能平息。
洛清司喜欢棋,也很喜欢沉依她娘,沉依她娘也很能理解洛清司,二人便一同努力,终是凑出了些钱来办棋楼招生。
棋楼初开之时,因着无甚名气,根本收不到学生,二人入不敷出,日子过得清苦,只能凭借着友人的接济度日,然洛清司此人心高,无法忍受一事无成的自己,便拜别沉依她娘,一路上京,要凭一己之力挑翻国手。
在柳色青的叙述里,洛清司分明是有战胜国手的实力在的,只是一入皇城深似海,似洛清司这般无甚出身之人自是不可能夺得头筹,非但如此,那些曾经输给过洛清司的,名次却要更在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