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四年前在片场的那场戏也是这样，秦奕被簇拥着，那些人有的带着热切的期盼，有的羡慕中夹着嫉妒，有的谄媚之外还有自以为是的热络，唯独他的神色淡淡的，不露出讨好，亦不露出厌烦。当年他饰演的那个角色不在乎这些，事实上他本人也不在乎，这些真真假假的奉承、拉拢，他全都不在乎。但他会认真听这些人讲话，他有时点头表示赞同，有时抿唇不言表示思考，他皱眉垂眸意味着不认可。可若是得意忘形想与他拉近距离借此攀上什么关系，他便会及时止住话题，在那人开口前，礼貌地结束这场本就毫无意义的对话。

安崇远缩在角落里远远地看着，他小口地啜着杯子里的酒，那液体从他的食道流进胃里，仿佛一路都点起了火，烧得他的肺腑都是酸涩的滚烫。

那人在这个糟糕混乱的圈子里呆了这么多年，竟仍旧这样，永远从容，永远谦和。他明明可以登峰睥睨众生，却偏偏要踏踏实实地站在地面上，认真对待每一个人。

可那人从不看他，遇上他，秦奕就好像回到了顶峰。他们的肉体过分契合，从不克制欲|望，过去秦奕压着他做|爱的时候，大多数时候是从背后进入，他们极少面对面交|合，即使是情|欲最浓烈的时候，他也不看着他的脸，不知那是不在意还是刻意避讳，可两者都叫他心底泛起苦楚。

此刻他觉得自己心里那团被压在最深处的情感似乎也炽烈地燃烧起来，且烧得愈发热烈，好像消耗了他血液里所有的氧气，叫他喘不过气来。

本以为秦奕变了，本以为这份感情已经消磨得见了底，哪知道，那些曾吸引他叫他深陷其中的东西，竟都还在，这份不该存在的感情居然还愈演愈烈，直叫他心慌。

不知道是心中的思绪过于庞杂，还是晚宴的食物真的太过糟糕，安崇远勉强吃下一块小得可怜的蛋糕后，便没了胃口，索性就只喝酒。香槟又酸又涩，从前觉得味道特别，也算不上难喝，现在倒符合他的心情。

中途有几个他不认得的人端着酒来与他搭话，他记不清哪个是请求他关照的小明星，哪个是想和他预约采访的记者，他只是笑着将他们一一打发走，再抬头，他就找不到秦奕了。

从大厅的左边到右边，从近处到远处，他一点点看过去，都没发现那人的身影。

罢了，他想，早该放下了，怎么一遇上他又像是昏了头一样心心念念全是他。安崇远嘲笑自己，放不下，该断的都断不了。

酒喝得多了，头晕，该想的不该想的都想得多了，胸口也闷得慌。那些他不认识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往上贴，他实在好奇秦奕是如何不厌其烦甚至游刃有余地应付这些人的，他只觉得烦透了。

于是他索性就丢下杯子，溜了出去。

出了大厅也没有大股的新鲜空气，但却让他好受了许多，没有暧昧的灯光，也没有接连不断的虚伪笑声，走廊里只有他自己，所有的声音都被关在了门后，叫他有一种孤独的快乐。

香槟太醉人，他昏昏沉沉地走到长廊尽头的吸烟室，试图以香烟醒脑。后来他始终记得，那一段记忆像是开启了慢速，他记得他推开门后，先闻到的是呛人的尼古丁，然后他的视线才清明起来，他看见烟雾后面是秦奕的脸，灯光照着他，而他的眼睛看着自己，安崇远的脑子一片空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可能是他们重逢后第一次长久的对视。

如若安崇远是清醒的，此时他一定会露出抱歉的微笑，留下一句“抱歉，不知道您在”，然后关上门离开。可此时他醉了，不知是酒醉人，还是秦奕这时的眼神将他灌醉了，总之他忘了避让，忘了扮演陌生人，倒没忘了合上门，但他没有离开。

他也没有忘了微笑，但他却说：“秦先生，好久不见。”

他反倒一步步走上前，或许是借着酒劲变得大胆了，他竟在秦奕身边坐了下来，手臂贴着手臂，尽管隔着西装，但他似乎仍能感受到秦奕滚烫的皮肤，好像和以前一模一样。

秦奕看着他的眼神好像变得很怪异，安崇远注意到了，却装作没看见。他只觉得自己的脸烫得要命，但仍大胆地去按住对方夹着烟的手，探身与他贴得更近，在秦奕惊讶的目光里，用自己的唇压上了他的。

凉的，湿的，还带着烟味。安崇远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回到了三年前，他们还能在无人的角落里肆无忌惮地亲密，他用力地汲取着秦奕的味道，烟味是浓的，古龙水的味道却淡得几乎闻不到。

烟不能使他清醒，秦奕身上的烟味好像使他更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