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这样,这样,不对,要像我这样,哎呀你堆得太丑了,不对,这个地方不好看……”
远处橘色狸奴在蓬松如棉花的雪地里疯滚,一会儿便被雪埋尽,全然找不到踪影,不知何时又跑出来,变成小小一点,在更远处追逐风中飞雪。
近处两个梳双髻的小人儿跪在雪地里堆人偶,一个假意给另一个挑刺,攥着雪球的手已经悄悄靠近对方脆弱的后颈。
荀茂这小子总是有许多捉弄人的鬼主意,这时蠢乎乎的小魏安萌依着荀茂的胡乱指点修改人偶的五官,全然不知危险的降临。
“哎呦!”荀茂大叫一声,兔子一般迅速从雪地上蹦了起来,捂着脖子噘着嘴,扭头看向身后。
“淳于宴!你欺负我,呜呜,我要告诉爹爹,我要告诉尊主,啊!你又扔我,啊啊啊!”作为一个小孩子,最有用的武器就是眼泪,荀茂张着嘴仰天干嚎,仿佛受了极大的冤屈。
坐在木阶上的淳于宴确实被荀茂的大嗓门嚎得心烦意乱,为了安抚他又随手抓起一把雪,捏个雪球砸到魏安萌脑袋上。正巧魏安萌刚从地上爬起来,突然而至的袭击让他包裹臃肿的小短腿倒退几步,最终一屁股坐塌了刚堆好的雪人偶。
……
“啊啊啊!啊哈哈哈!”哭嚎转瞬变成大笑,荀茂见魏安萌比他还惨,忍不住将幸灾乐祸演绎得惟妙惟肖。
又一雪球以弧线划过半空砸在荀茂脸上,荀茂咯咯的笑声被截断,这小孩在天门山上横行霸道惯了,自是不能由着淳于宴戏耍他。他堵着一口气迅速从地上捞了把雪,攒成雪球,抬高手臂,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雪球扔向欺负他的人,做完这个动作,因用力过猛,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窜了几步才站稳。
再看淳于宴,依旧好整以暇地端坐在铺雪的木阶上,笑容肆意,竟还有几分同情的意味在里面。荀茂扔过来的雪球根本近不了他的身,没飞出几寸远就被淳于宴的护体真元融成雪水,洒在雪地里,渺无痕迹。
年幼无知,对实力的悬殊懵懵懂懂,总要拔几根虎须,在泥潭里滚几圈,方才明白这世上有太多的不可为,难以为。
荀茂或许知道淳于宴在逗着他玩,但萌芽中的身体、尚青涩的心智充盈着用不尽的活力,他锲而不舍地重复攒雪球扔雪球的动作,淳于宴被他这股拗劲儿逗乐了,不时回他两下,结果当然是荀茂挂着满身雪,怒视安然无恙的淳于宴。
“你,以大欺小!”
“呦?天门山小霸王荀繁卿长大了呀,都会用以大欺小这个词啦,那你知道什么叫做仗势欺人吗?”淳于宴说完便将手中把玩许久的雪球丢到荀茂头顶上。
“仗什么欺人就你这样的!我要告诉爹爹你欺负我!”不懂可以装懂,但打架的气势不能输,荀茂瞪着贼溜圆的大眼睛,理不直气也壮。
一大一小闹得正欢,大的为老不尊,小的年幼不敬,丝毫没有留意魏安萌的去向。
“你告去吧,从此地回天门要三千里,你自己跑回去,本座带着少纯先走……嗯!”
雪球拍碎在淳于宴俊挺的鼻梁上,雪雾在他眼前散开,带着丝丝凉意,有些清醒,有些恍惚,记忆太遥远,淳于宴早已忘记被击中的滋味,他收起慵懒的姿态,抬眼看向雪球的来处。
雪团子一样的小娃娃怀抱着他的元神兽,脸颊在冰天雪地里冻得通红,因击中了淳于宴眼睛变成弯弯的,晶亮如燕南丛林深处的灯笼草,他小手揉着幻猊头顶的毛作为奖励,也不吭声,只是安静地自喜。击中淳于宴的雪球想必是借幻猊的爪子团出来的,若非如此,穿不透他的护体真元。
淳于宴眼眸微动,笑骂道。
“鬼精,叛徒。”
一句送年纪轻轻的魏安萌,一句骂为人刀俎的幻猊兽。
脸颊通红眼神明亮的小孩儿怀抱着幻猊立在纷飞的雪中,淳于宴收回撑在木几上的手肘,他直起脊背,睫毛颤动几下,便见那人身披藏青色云纹大氅,领上银狐毛领衬着冻红的脸颊,手执一把竹节伞,踏泥分雪而来。
“卿既独酌,留我可否?”
似是故人归。
“君思家室,不敢强留。”
故人不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