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没有家室所累,便不会受这求不得放不下;若是他狠到抛妻弃子……
便怎样?
他的怨恨忽然醒了,再一次,他从那些粘稠的欲望里挣脱出来,站到自己的身份旁边。他是夫君,是父亲,这些永远不会改变,到死也不会改变。
八月未央,九月授衣。这年暑气走得早,八.九月之交已让何良深感秋日的冷清,他用更多的时间独处,独自待在那间陈旧的药房里,门前的荼靡花于无人在意时落尽,从药房狭窄的门口望过去,隐藏在浓绿枝叶间的卵圆形的鲜红果实像极了红豆。
红豆生南国……
何良估摸着淳于宴已经回到南方,然而这天午后却有一块布帛被后院粗实的丫头悄悄递到他手上。
素色的棉布一般是亵衣的用料,这块布断口毛躁,应该是用手撕扯出来的,布粘了些或黑或红的污垢,可以想象几经人手,辗转送到这里。
腥气,还有血的腥气,明明还未打开来看,何良却已断定这是淳于宴送来的东西,只有他!只会是他!无形的力量扼住何良的咽喉,他喘不过气,头晕晕哄哄的像是被人从脑后狠狠锤了一下,他还在纠结要不要看这块布帛,双手已经背叛意识,哆嗦着展开淳于宴送给他的东西。
是淳于宴的字迹,何良踉跄了一下差点趴到地上。
——用血写成的信!
理智都从他身体里抽离,他疯癫一般狂奔向后院,紧咬着牙从马厩里死命拽出被突然窜出来的他惊到的马。
来得及!应该还来得及!
他慌乱地在心中反复祈祷:笙歌不会有事的,等我,等着我……
小厮来拦他,他双腿一夹马腹,嘶哑的马鸣陡然升到半空中,吓退了企图靠近他的人,这匹惯常温顺的马鼻间喷出一口怒气,抬起前蹄哒哒冲出门去。
疾风与灰尘扑面而来,仿佛利刃从他脆弱的眼珠上划过,他睁不开眼,眯眼看路的动作不慎挤出了泪水。他太害怕了,害怕一切都已来不及,害怕淳于宴已经不再是那个满怀期望地向他求救的人。
何良一路策马狂奔,沿途的风景从他眼角一闪而过,他眼前只有一处地方。
城南苏家旧宅。
城南苏氏是诗礼传家的大氏族,钟鸣鼎食,祖上能臣名相出了不少,然而所谓物极必反、盛极转衰,这一辈的子弟倒像是比着看谁更纨绔,一个不如一个,苏氏家主的少子就是其中最出名的那个。
笙歌生的俊朗雅淡,被许莺赶出去后在邹济又孤立无援,觊觎他的人定不少,苏家纨绔将他囚禁在旧宅里,唐突之意简直是昭然若揭。
何良扑到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上,他双手拍打门扉,声响急促而沉闷,得亏看守旧宅的老仆胆大,敢给这样一个不知礼数的人开门。
他进门的动作近乎粗鲁,拽住那老仆的衣襟便吼:“淳于宴呢?!”
“什么什么燕?”老仆有点耳背。
“被困在这里的那个年轻人!长得极俊美!”
老仆被吓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他指了半天也没给出明确的方向,何良此刻就是油锅里的蚂蚱,他等不了,一时半刻也等不了。于是便抛下言语不清的老仆,闷头扎进移步换景的深深庭院中。
“我觉得他有点可爱呢。”淳于宴抱着他的幻猊站在屋脊之上,远天淡云化为模糊的背景,颀长的身影独立高处仿若神诋降世。
“喵呜~”
“你还真当自己是猫呢,再变只狗来看看。”
“喵呜~”
“他跑错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