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的时候天色尚早，何良没想到会在府门前碰上淳于宴。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湖绿色滚边，还是用一根乌棕色的木簪绾发，他正站在门口，何良避无可避。

“信悯要出去。”不是问句。

“嗯。”他不敢看他的脸，目光闪烁。

“能带着宴吗？”他的声音低沉，垂首侧脸对着何良。

鬼使神差。

何良安慰自己，他与笙歌并没有发生任何不轨的事情。

宴会设在画舫里，何良带着淳于宴到达湖边的时候，暮色已四合，烟波湖连着楚淮江，面积大水也深，东面湖水上飘着数座玲珑的青山，唤为碧螺；北边通着江水；西面一纵风月章台之地，亭台楼阁建得极为精巧雅致，一半建在地面上，一半用木柱支撑着建在水上，入夜，红橙的灯火燃起，灯火伴着楼台倒映在湖面上，一时间湖上湖下交相辉映，仿若天上人间；南面倒是没有什么，湖边遍植垂柳，隔几步就竖着个大红的灯笼，点点红光映在湖边连成一长溜，虽也是美景，但与西面的灯火辉煌相对比，不免有几分凄凉。

两人到的地方是湖的南面，好在众人还知道自己是朝廷命官，没有公然出入风月场所。不过湖边停靠的那艘桂棹兰桨的船舫却是从西面驶来的，站在湖边，就听见觥筹交错的笑闹声，何论窗户上透出的钗环鬓影。

何良皱着眉，脚下一顿。

就不应该把笙歌带到这里来。

这么一踌躇，身侧的淳于宴竟走到了他前面，他回过头看向何良，说：“怎么不走？”表情何其天真无邪。

罢了，既已到这里，大家同为男子，进去又何妨？

何良跟上淳于宴，两人一同迈上船。这样一来，喧闹，灯火，甚至是香粉味都一齐涌来，宴会早就开始了，他俩姗姗来迟。

还未进去，一锦衣男子突然一头倒了出来，正趴在他俩脚边，何良弯腰把他从船板上扶起来，他勾着何良的肩膀，眯着醉醺醺的眼，腮边两团红晕，何良认出来这人是之前他的一位长官。

那人半个身子都靠在何良身上，何良既吃力又得忍受他喷出来的酒气，不禁就把身子往一侧斜，当然他也记得避着身边的淳于宴，如此，男人就顺势往淳于宴那一侧倾斜，于是男人睁开醉意迷蒙的双眼就看见长身玉立的淳于宴。

这下，醉醒了三分。

但他还是个醉鬼。

他先是瞪着眼仔细打量这位冰雪美人，又认出正扶着他的人，遂冲着何良的脸气哄哄地说：“好你、你个何良，大伙等你这么久你不来，原、原是找了个相好的在外面吹风呢。”

“哪里来的此等的美人儿？不会，”他打了个酒隔，继续说，“不会是汉苑新来的公子吧，我、我早就听说他价钱高，好你个何良，拿着你岳父的钱在外头风流……”

何良又羞又气，浑身发抖，他甚至想要收手直接将这人丢到地上。

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试图安抚他，淳于宴说：“不必与此人计较。”便叫来小厮将醉酒之人带走。

进入画舫内部，何良更窘了，他完全没有想到里面不仅有姑娘还有娈.童，这些年幼娇柔的男孩子挤在一群中年人间，娴熟地劝酒讨赏。

何良简直抬不起头来。

宋京男风盛行已久，但何良却不喜这样的场面，更何况……

他偷偷去瞧淳于宴的脸色。

淳于宴进来的时候毫无悬念地带来一段寂静，众人看着走进来的白衣青年，恍惚出现幻觉。

相互介绍之后，热闹气氛渐渐又如潮水漫回来，然而何良端着酒杯总是发现有人时不时偷看淳于宴两眼，淳于宴倒像是没有察觉一般，待在一旁自顾自喝酒，何良无端感觉有几分憋闷。

宴会进行到后半夜，饭饱酒酣，色.欲就上来了，画舫里一片放浪形骸，何良在里面待不住，就携着淳于宴到外面透风，此时，画舫已行驶到湖中央，背后灯火喧嚣一片，然而此处天地一大静，岸上的种种仿佛都隔着云雾，显得格外遥远，四面都是波动的湖水。

一片湖，一艘船，一双人……

何良看着身侧淳于宴淡静的眉眼，忽然觉得这几天的疏远都是个笑话。

他不愿意过度亲近他，也不愿意就此疏远他，如果有可能，他愿意站在他身边，就像现在这样，静静地看着，静静地看着便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