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怀瑱却觉步步踏在刀锋,又不敢妄将李清珏牵在手里,容他于身后趋步跟着,不时回首望上半眼,直至回到殿里才将心落进胸膛。
李清珏未作解释,解下外袍,其内长衫锦衣,亦非日日着身的侍卫软铠,俨然从前模样,是为宫人熟知的尚书令公子何瑾弈。
“清珏。”平怀瑱低声唤他。
李清珏唤来蒋常,嘱他令人呈上晚膳,罢了门窗重掩,才模棱回道:“束缚久了,忽而想在外透一透气。”
平怀瑱觉那话里似有他意,一时之间却又想不明白。
正自凝思,廊外忽有数道脚步传来,李清珏暂往内室回避,待宫人道道摆好佳肴,安静退下,才又行出身来,至桌边与平怀瑱共用膳食。
“臣陪太子饿了许久。”
“我忘了时辰,你该早些寻我,”平怀瑱往他碟里夹些细滑鱼肉,仔细剔去刺骨,虽不忍却不得不抬首叹首,“但你不该这般寻我,往后切不可如此。”
李清珏摇头:“往后不会如此。”
说着执壶斟酒,许久未与他共饮一杯,嗅着甜香便似微醺。
平怀瑱见状舒展眉心,且当他放下了心中郁结,再待以时日,许能见他似从前开朗。
两人举杯相对,连饮三回。
醇酒辣喉,李清珏将碟中那一箸鱼肉吃下,清香盈满口中,觉得滋味不错,便也夹起一些至平怀瑱碟里,听他缓道:“今日王妃入宫为母后侍疾,我竟不知当否劝她回去。”话到此处稍作停顿,目光凝向李清珏双眼,似有征询之意,“若劝,是为王妃着想;不劝,是为母后着想……实在两难。”
“那太子是劝了还是未劝?”
“未劝,”平怀瑱茫然若失,“今日一去,见着王妃不知如何开口,不过劝她珍重而已。”
“足矣。”李清珏待他吃了鱼肉,又夹些菜肴予他,“太子当明白,王妃与皇后所愿,皆是太子安好。”
平怀瑱颔首。
片刻后又听他道:“臣亦是。”
“清珏,你今日……”
“太子只管明白,臣所为,皆为太子安好。”
李清珏截了他的话,一时只垂眸用膳,不再深谈。平怀瑱始终觉他今日有话未肯道明,却不知如何才可好生问出,一边凝想一边与他用些菜肴饱腹,口中之物渐失滋味。
然至终了,李清珏始终半字不讲。
宫人撤下碗碟,已是夜入三更。
平怀瑱欲做梳洗,褪下外衫绕室入往内殿深处,一道宽屏挡不住水汽缭绕,李清珏已独自伏于池中闭眼休憩,半壶酒气经浴水蒸腾入脑,昏昏欲睡。
那一眼不似人间,若谪仙临世,玉面少年虽历万千,却未染尘垢。
平怀瑱脱衣入池,缓到身旁,抬手抚他眉眼。指上水珠顺眉梢滚落,李清珏方一睁眼又被刺得合眸,随即便有吻至唇上,经久缠绵。
李清珏喉里泄出似有若无半声低吟,久违亲热盈身,思绪正自迷离时听他问道:“清珏今日是否有话要讲?”
“无话。”他摇了摇头,再度吻去,此后无言,只暧昧之声渐重。
李清珏确不愿讲,昨日出宫去往赵府,赵珂阳曾有话与他私相探讨,是为太子影卫一事。
赵珂阳深觉先前遇刺之事不可大意,而影卫寥寥七人,与其再添数位于暗中庇护,不如军行险招,就此佣兵自用。
李清珏早因前些日来京中风云而遍阅江湖杂谈,细一思忖便知此举有益,然如何佣兵,何处养兵,皆是难题,思来想去,便决意亲往民间寻访。
若要万无一失,当求死侍。
太子尚且年少,宏宣帝正值壮年,来日方才,他要为平怀瑱亲手养出一支精锐。
此后数年,便由太子于朝与刘尹斡旋,而他在外,终有一日,与君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