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御书房那边，蒋常离开之后，宏宣帝便将呈上之物查看一番。先是翻了翻《帝训》抄录卷，只觉字迹俊逸有力，工整干净，毫无敷衍之意，二十卷一一揽过，无一卷不是如此。

宏宣帝到此心情已怡然许多，这又拆了那封长书来看，熟料一看便为满篇恳切言辞而感动非常。他默默地阅了三两遍，到后头竟看得笑出声来，一时欣慰，心中责怪散得无影无踪。

晌午时候，御膳房送了一道温热补品来，与之同来的还有圣上口谕，道太子潜心悔过，其诚可嘉，自此解了禁足，不过余下《帝训》还需仔细抄够。

平怀瑱领旨谢恩，赏了一整个旭安殿。

又不过半个时辰，倍感惊喜的何瑾弈便匆匆进宫。

旭安殿内的小铜炉上还煨着那盅御赐补品，平怀瑱坐在旁边向他招手：“我知瑾弈要来，可留了好东西等你。”

何瑾弈闷笑两声，快步上前，身上还留着冬日寒气，刚坐下便被平怀瑱从身侧拥了一拥。

“外头可冷，你这衣裳都凉成了这样。”

“日中尚好，不冷的。”何瑾弈红了红脸，坐在炉旁往手心哈气，转头笑问，“你怎知我会来？”

平怀瑱眸色柔和：“我知瑾弈心中有我。”

何瑾弈再说不出话来了。

两人将炖品各分一半，暖暖浓汤下肚，没了冬日寒意。

当时罚了三月禁足，如今不过一旬便解了禁，平怀瑱也不急着想出殿走走，反倒觉得越是此时越该低调行事，再将自己多关上两日。至于剩余数十卷《帝训》，自会勤勤恳恳继续抄写，自能在宏宣帝跟前博个更加品行端庄的名声。

正好天冷，外头也无甚好逛，何瑾弈便陪他留在殿内畅叙闲谈。

昨一日两人多将心思放在撰写书信之上，耗费心神，今日才可真正聊无压力地相处，好弥补这十日来的空缺。

旭安殿领回了新炭，哪怕只稍稍受潮的旧炭也给一律替了，趁着高兴也算“骄奢淫逸”一把。平怀瑱携何瑾弈坐在炉前取暖，看他脸颊被烤得晕出一层浅粉，胸膛里一派融暖。

随意聊了一会儿，平怀瑱便将清晨蒋常遇着六皇子一事说给何瑾弈听了。何瑾弈想那孩童年不过十，竟已揣着这般恶性子，真不知今晨那托盘里若不是《帝训》，还能怎样被他捣乱一通。

想着便愤然不平，愈发觉得如此劣童，心怀恶意，再有个两三年必成威胁，到头来可就不只忌惮着宜妃与刘尹之流了。

平怀瑱听他言罢只笑了笑，意有所指：“小六如此在乎着旭安殿的一举一动，倒是个好事。”

何瑾弈不解地等着后文。

平怀瑱简单提醒：“再不过数月，便是先皇忌日。”

何瑾弈一点即透，望着平怀瑱的眼神，就在那一瞬间想起了许久以前平怀瑱曾对他说过之话。

那时候两人尚且年幼，何瑾弈忽于一夜陷入梦魇，梦里一只野狼穷追不舍，吓得他冷汗淋漓地惊醒过来，眼角还挂着泪珠子。翌日进宫，小小的何瑾弈尚还心有余悸，把梦里之事说给平怀瑱听，既觉得可怖，又觉得被梦境吓哭着实丢脸，怎知讲完之后却得了平怀瑱一通安慰：“瑾弈莫怕，也无甚可难为情的，谁还不曾做过噩梦呢？”

说着，平怀瑱又神秘地靠近他耳旁小声讲道：“悄悄告诉你，母后曾讲，先皇在时也曾有梦魇，梦见一只吊睛白虎，张着血盆大口对他直扑过来呢……”

“后来呢？”何瑾弈听得津津有味。

“后来宫里便不许有白虎画像了，到如今先皇已逝，终又能得见一二。”

何瑾弈回忆罢了，已能明白平怀瑱用意。

如今宫中不禁白虎像，但若是先皇忌日时出现一副……

“我自不去主动招惹，但他若有心，便是自投罗网。”

何瑾弈笑了笑，向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