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说:“不红了。”
“太白了不吉利。”乞丐道。
还在开门板的小二听了,默默想:真难伺候。
“但白色很洁净。”
“全是骗人的鬼把戏。”乞丐说完后才觉得不对,瞬时住了嘴。
“嗯,都是鬼把戏,但信一信也没什么不好。”
乞丐突然来了兴致,他道:
“那我说我的马蹄曾踏过最险的山,也曾穿过最茂密的荆棘林;我的剑曾刺穿过最坚实的鳞甲,也曾破过千军万马;我曾驻足瑶池边,与九天仙女行云雨,也曾堕入无边地狱,与黑白无常畅谈诗词歌赋……你信不信?”
“信啊。”和尚笑笑,“贫僧看壮士你有这气度。”
“齁,你个疯和尚。”
和尚没有生气,“盆僧以前有位友人也是这么说贫僧的。”
“那你那位朋友也一定是个疯子了。”
“是,”和尚没有否认,“他十分疯狂。”
八天时间让乞丐的胡须和头发更乱了,漫散在空气中的油脂灰尘也让一张脸上垢了,和尚却还是和他他进酒馆前一样干净,仿佛人间喧嚣尘土与他无缘,连须发也未曾长长一根,真是有神佛之姿。
店小二这次为乞丐换上了一开始的标准配置,清澈的酒水与一碟紫衣花生。
乞丐看着那碟花生,自进酒馆来第一次伸出黝黑的手拿了颗花生放在白色的碟子边。
“和你很像。”
和尚应声也看向那颗“特殊”的花生,“怎么说?”
乞丐指指和尚的袖子道:“你穿着紫色的衣服。”
如果和尚有一头头发,穿着这一身绛紫色的衣服,势必会被人当成哪里的小倌。
“你是个和尚,为什么会穿紫色的衣服。”
“因为贫僧是个不念经的和尚。”
“不念经的和尚穿紫衣服吗?”
“壮士,”和尚没有正面回答乞丐的问题,“您也是个‘不念经的和尚’啊。”
难道他不懂为什么吗?他应该是懂的。
和尚接着说,“如果一定也要我回答的话——那壮士您的马呢?那匹曾陪你踏尽千山万水的良驹呢?您的剑呢?那把削铁如泥的绝世好剑呢?您呢?曾经快活世间潇洒肆意的你呢?”
“我把我的马放了,我把我的剑沉入了湖底,我把我自己抛弃了——所以到底你为什么穿着紫色的衣服?”
“可能是因为以前穿久了黄色吧。”
他们相视无言。
直到夕阳西下,客人归家,酒馆打烊,小二收拾起桌椅,乞丐才说出一句,
“你个疯和尚是怎么交到朋友的?”
“因为一开始贫僧想度我的友人。”
“那你度化成功了吗?”
“没有,他踏上了一条不归路。”于是他也明白了所谓“度化”皆是骗人的鬼把戏。
“你真是个失败的和尚。”
和尚也没有反驳,“对,身为和尚,贫僧很失败。”
第九天早上,小二闻着乞丐身上散发的难闻味道不禁皱起眉头,但依旧充满职业道德地为乞丐换上一盘紫到发黑的花生,与一壶清澈见底的酒。
与一开始一样,乞丐喝了酒却没有动花生。
“喂,和尚。”他的嘴里含着酒水,口齿有些不清。
“嗯?”
“我不能总叫你和尚吧。”
和尚懂了乞丐的意思,“贫僧单名一字,获。收获的获。”
乞丐又喝了一口酒水,神在在地等了一会儿。
一会儿一会儿又一会儿,对面的和尚没有动静。
“嘿,小获,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问什么?”和尚歪歪头不解道,“嗯……像壮士何时能清理一下自己之类的?”
乞丐听闻赶忙端正了坐姿,“我何曾蓬头垢面了?怕是你太久没吃东西饿晕头了吧!不信凑近看看。”
“信,我当然信。”虽然嘴上这么说,和尚还是微微站起身,向前凑了些。
乞丐杂乱的胡须下露出了一个得逞了的调皮微笑,只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勾过和尚的脖子,另一手抓起酒壶就往严守戒律的和尚嘴里塞,壶里的液体一下破开和尚的口舌,进入了他的喉咙里。
早来的常客们也是一惊,这样强迫和尚喝烧酒,这乞丐真是个大疯子啊!
“小获,以后我就跟着你混了,这拜师酒你都喝了,可别反悔!”
“咳咳,壮士,你先松开贫僧……”未来得及咽下的透明液体顺着和尚干净的下巴低落到了桌子上,成了一小摊水迹。
乞丐没有松手。
“贫僧总要有手来帮你剃度是不是?”
那哪里是什么酒,明明是最普通不过的凉白水,真是调皮的小二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