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板的目光让袁晓英隐隐地不太舒服。
那是一种惊诧过后,旋即开始盘算,沉思的眼神。
这让袁晓英想起在燕国时,十三岁那年她带着公主回到都城里的情景。那时她站在公主身后,站在高高的台子上,垂眸间眼里收尽群臣脸孔上的神态。
所有人都诧异,他们在心里惊叹公主在那场叛乱中还活着。
接着便是盘算。
她看见有人摩挲了一下小指上的戒指,亦看见同一派系的臣子间暗暗交换一个眼神。
他们在想的是公主回来后自己的利益得失,想的只有这些。
那场说是盛大的典礼上,却没有真正可被称作盛大的情感。一切都只是合礼制,那位皇帝也只是合礼制地站在那里,诵出别人拟出的他对胞妹的思念,在读的时候说服自己他的确是有点想念公主。
只是若是真的想念,为何不在平定叛军的第一年时就去找妹妹呢?
许是因为刚平定不久,一切都还太乱吧。
然而在平定叛军后的第二年,皇帝坐在宫里喝新酿的梅子酒,他的小妹妹在山野间想下一餐该拿什么去果腹。
早慧的公主显然知道没人真心为她的回来而喜悦——包括那位老太后。她百无聊赖地站着,并从宽大的袖子里偷偷伸出点手来,往身后一勾——
袁晓英的指尖忽地一热。
她们的手指抵在了一起。
眼前的场景肃穆庄严,侍立的宫女和仆从不敢喘气,臣子们皆是站得僵直,而在这个时候,小公主云声偷偷摸摸地拉她的手,两个人像极了在大人谈话时偷偷躲到一边,凑在一起玩耍的小孩。
虽站在公主身后,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袁晓英心知她表面上一定还是庄重优雅。一时间袁晓英有些不太敢动,任由她捏着自己的指尖站了好一会儿。
在外人面前她治不了公主,回去后却是可以。
毕竟她陪她那么久,是她的侍女和友人,也是教她人情世故和诗书古籍的夫子。
私下里相对时,袁晓英便罚公主去抄诗书。
起初说是一十二遍,不过对方每唤她一声“小夫子”,她的心就软上一分,改为十遍。
四声小夫子过后,袁晓英认输,一遍都舍不得去罚她。
“小夫子,”烛火明灭间,公主云声定定地看着她,“回来以后,你最想要的是什么?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袁晓英回答得毫不犹豫:
“我希望我可以自在地过一辈子,谁都不嫁。”
刚穿越到这个历史上并不存在的地方时,袁晓英就是这么想的。这世界虽然在史书上没出现过,规矩什么的和真正的古代倒是没什么差别,袁晓英才不要在这里和什么男子结婚,如果无法有平等的爱,那就还不如一个人过上一辈子。
只是这样的想法……有些大逆不道吧?
袁晓英说完后有些忐忑,眼里映出的云声的脸上却是笑意渐盛。
云声伸出手托着自己的下巴,衣袖堆在手肘间,层层叠叠。
云声说:“你要的东西,正合我心意。”
那时她还不是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直到十五年后,在她被人关在屋子里,被当做公主的殉葬品的时候,她明白了公主的意思。
她的这个小公主,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放她走。
在袁晓英穿越到那边的那天,小公主被她背着逃出宫时,心里就已经打定了这个主意。
若不是突然穿越了回来,也许袁晓英这会儿已经接了皇帝的旨意,去饮一杯毒酒。
她至今都还记得云声死的那一天,突然来找她的皇帝说的一番话。
年轻的皇帝背对着她,说云声能做到让你终生不嫁,挣得一官半职,被人恭敬地叫一声袁野大人。
“但是她没办法让自己终生不嫁,她做不到。”
袁晓英沉默不语,安安静静地坐着听他讲这些,听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